弘历笔锋一顿,一团浓墨就在纸上晕开,原本无暇的作品,霎时间成了废纸一张。
和珅见弘历抬眼看过来,忙稳了稳心神,接着道:“此句出自《唐纪》,司马光以为,立嫡长子为太子,是古来的正道,然而唐高祖李渊能够据有天下,其子李世民的功劳最大。太子李建成资质庸劣,却位在李世民之上,兄弟二人互生嫌隙,势同水火。假使李渊能有周文王的明智,李建成能有泰伯的心胸,李世民能有子臧的臣节,则变乱不生。”
弘历将笔放下,盯着和珅的侧脸问道:“你赞成司马光的话?”
和珅顿了顿,应道:“奴才以为,唐代有律,传位于嫡长子,而本朝却没有这样的规矩。□□高皇帝更是明令禁止手足相残,因而司马光之言,并不适用于本朝。”
弘历沉吟良久,叹息道:“是啊,本朝立储,从来都是能者居之。从前朕和老三争,老五就在一旁当看客。众人都说,老五就是个当闲散王爷的料。可这皇家的孩子,哪有生来就不肖想那个位置的呢?老五的不甘心,朕从来都知道。”
和珅擦了擦额际的冷汗,从弘历的话语中,他隐约嗅到了一段皇家辛秘,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书。
弘历的思绪像是飘了很远,他倚在御座上,双眼微闭:“这些年,老五想要的,朕都竭尽所能地应允。朕知道,他怀念从前在雍亲王府的日子,就将那府邸中的财物都给他。他要权,朕就让他当上三旗的都统,特命他参与议政,可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和珅穿越以来,从未在弘历脸上,看见过这般落寞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红了眼眶。他轻声道:“皇上对和亲王的好,那是众所周知的。所谓兄弟连心,和亲王也一定能明白皇上的苦心的。”
弘历摇了摇头,苦笑道:“他啊,这是在跟朕怄气呢,在他心里,朕是害死老三的人。他怕朕,也不愿意原谅朕。”
和珅看着御座上的帝王,俊逸的面容上露出了疲色。他忽然意识到:弘历贵为天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幅血肉之躯,他也会疲惫,也会示弱,也会懊恼。鬼使神差地,和珅伸出手,想揉开弘历眉间的皱褶,却被一声通禀惊扰了动作。
“皇上……和亲王他……”吴书来话说了一半,猛地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他常年侍奉弘历,从未见过他这般不设防的模样,就像一头猛虎,找到了可以安睡的山林。
弘历却似有所觉地睁开了眼睛,沉声问道:“和亲王怎么了?”
吴书来回过身,迟疑道:“和亲王他……咯血了……”
和珅闻言一颤,手中的书滑落在地,僵硬地转过头,就见弘历的眼神聚焦于虚空处的一点,茫然地重复道:“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