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正秋不慌不忙道:“我的话是不是胡言,看看你们的指甲就知道了。”
众人一惊,纷纷低下头瞧自己的指甲。
卢正秋接着道:“你们的指甲上有彩釉留下的残痕,他的指甲上碰巧也有,而且连釉色都是相同的,老板娘方才说过,附近的瓷窑只剩下一家,我想你们每日在同一间屋檐下工作,怎会不认识呢?”
听了师父的说法,卢冬青也恍然大悟,立刻起身到工匠面前,抱拳道:“人命关天,还望各位将实情相告。”
高个子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你们真的不是官府的人?”
“绝不是,”卢冬青摇头,“否则我方才还会出手救他性命吗?”
“你们不是官府的人,又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出手救他性命?”
卢冬青闻言,也跟着沉下脸,反驳道:“非亲非故,难道就要眼睁睁地无辜的女子挨打受苦?难道就不能够路见不平吗?这世间还有侠义二字,你们怕是已经忘了吗?”
卢正秋从旁轻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我的徒儿虽然比你们年轻得多,却比你们更明白事理啊。”
卢冬青一怔,他还是头一次听见师父在陌生人面前夸奖自己,脸上不由自主地发起烫来。
高个子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发出一声叹息,道:“这里不方便说话,二位请随我来吧。”
第26章 扶摇直上(三)
高个子指挥同行的工匠,将人事不省的同僚扛在肩上,依次往门口走去。
一直嘤嘤啼哭的女人也站起来,简单整理衣襟,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后面。
卢冬青已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身转向那乞丐,问道:“小兄弟,你要不要……”
没等他说完,乞丐便摆摆手,不耐烦道:“我不去,我只是个乞丐,大侠们的闲事我才懒得管呢。”话毕便扯起嗓子喊道,“老板娘,有没有酒啊,方才说了那么多话,我嗓子都干了——”
“烧酒没有,就只剩下半坛子开过封的高粱米酒……”
“米酒也行,快给我端来!”
“好,好,我这就给你拿。”
老板娘的语气中充满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转过身,匆匆往后厨去了。
乞丐又坐回到角落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把玩自己头发里的虱子。
酒馆里只剩下劳苦的老板娘和乖戾的乞丐,实在是一双奇异的组合。
卢冬青向两人的背影各自瞥了一眼,才转身出了门。
队伍穿过萧条的街巷,一路往镇子西头走去,巷子尽头有一条分叉的山路,通向半山腰几幢院墙包围的屋舍。
高个子停下来,对冬青师徒解释道:“那儿就是我们的瓷窑,我姓宋,叫宋仁,是瓷窑里的工头,他们都叫我仁哥。”
卢冬青点头致意,又将自己和师父的姓名一并报上。
宋仁往身后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你方才救的那个叫齐桂,跟在后面的是他老婆。他们两个以前在山里的瓷窑做工,后来那边的生意倒闭,就搬出来了。”
卢冬青也低声问道:“二人的孩子是不是出过什么意外?”
宋仁叹了一声:“是去年的事,夏季y-i-hi多雨,山里的石头滑下来,砸断了一座吊桥,刚好那天有一群孩子在桥边玩耍,也跟着遭殃了……唉,我们羽山从前可是神山,现在看来,天上的神仙怕是已不管我们了。”
卢冬青见他面色凝重,便没再追问,只是跟着他一起攀上台阶,来到半山腰的瓷窑边,推开院门。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刚迈进院子,泥土的奇妙味道便扑鼻而来,这里是烧制瓷器的场所,墙角对着一捧未成形的瓷泥,不远处的两排转盘上架着刚刚拉好坯的粗罐。
院落对面是烧瓷用的炉子,规模庞大,拱门便有一人多高,炉身像一条长龙似的,沿着山势铺开。炉子里的炎火终日不熄,将整个院子熏得热气腾腾。
院子里还有一个独栋的房间,是专门留作上釉用的,房间四壁的柜架上,陈列着由小到大琳琅满目的瓷坯,等待工匠们为其涂上釉彩。
宋仁推门进去的时候,已有七八个人在房间里埋头忙碌,各自拿着粗细不同的笔在瓷坯表面仔细勾画。
皇城里有多少j-i,ng美绝伦的贡品,都出自此处,出自这群朴实的工匠之手。
宋仁环视了一周,提声道:“换班了,各位去吃点饭吧,我们来接手。”
工匠们听了他的话,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缓缓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灰,逐个往门外撤去。
卢冬青瞧见他们一个个路过身边,似乎每个人面色都不大好,皮肤苍白,眼窝有重重的黑圈,不由得问道:“他们像是很久没歇息过,瓷窑的工作如此忙碌?”
宋仁道:“是啊,如今已是深秋时节,等到了年关,官府就要来征收赋税,我们都在为上缴的瓷器赶工,非得在征收前赶完才行。”
卢冬青不解道:“上缴?莫非整年的工活儿全都要上缴?那你们怎么办?”
宋仁苦笑道:“若是缴得齐,官老爷心情好,便会留下一些官车运不走的零头,好让我们赚点银两过个好年,若是缴不齐,便什么都没有,连一片碎银、一贯铜钱都不给留。”
“小小的瓷窑,赋税竟如此严苛?”卢冬青皱眉道,“当今圣上这般昏庸无度,百姓该如何过活?”
宋仁闻言,立刻摇头摆手,如临大敌:“小兄弟,这话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