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中书令韩诀,一个,是一位侠客义士,还有一个,恐怕是……出逃的中书省柳大人。”
他掖着锦被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下坠。梅先生见状,唇开得更甚,“柳大人,似乎,有了身孕。”
“你说什么?”他下颌微扬,漆黑沉俊的眸有些震惊。
梅先生道:“是的,而且胎儿不稳,在下只能开了药方调理,但是长途跋涉已是不堪重负,若滞留城外也不利于养身,所以依在下愚见,还是……”
他苦笑了起来,“前几日暗卫说见到了青龙玉佩的主人,我尚且怀疑,有人偷走了她的玉佩。没想到……”她果真到了衡阳城。
只是,她为什么来衡阳?
“先生,若是她想留下这个孩子,我愿你倾尽所能帮她,若是她不愿……”
梅先生长身而起,一揖而下,“公子放心,她对这个孩子视之如命,有公子交代,在下自当尽力。”梅先生眉眼沉静如水,他既然是如此说,应当是把握很大。
他侧了目光,梅先生伸手邀他到桌边靠着,“公子身染寒疾,中毒太深,等闲医药当已是用之无益,这种寒毒可以说正是对公子你准备的,在下不才,斗胆请为公子医治。”
身后的大夫脸色已然十分不自然了,他为公子医病这么久,尚无起色,但凡懂医学医的稍稍望闻问切便能知道,公子这病压根没法治,若是能拖个一年半载自然是好,哪一日猝死也不足令人大惊小怪。梅先生虽说是世外高人,但毕竟也是一个凡夫俗子,哪真有什么灵丹妙药?
男人依言过来,任由梅先生扣上了脉。
夜色如水,轩窗外淡淡的白梅树影摇曳,宛如画在飘逸的紫帘上,一树一树盛放的轻姿艳态,将室内的药香都冲淡了少许。
月光正是皎皎清寒。
梅先生的眉越来越紧,而他却自若地望着床帐里酣眠的小人,梅先生收了手,沉声道:“公子不见她,是否因了这病?”他们多年知交,梅先生清楚他的性子,若是注定了要失去,他绝不会放任自己肆意妄为地拥有。
他薄唇微弯,“算是。”
“在下有把握。”梅先生一语惊四座,尤其还立在帘内的大夫,此时更是犹如被打肿了脸一般错愕惊愣地望着世外高人,他绝不相信有人真能医好公子的病,因这不仅仅是病,还有毒,两者天然融合,用任何药只是只治其标不治其本。
但凡懂医的都应当知道这一点,梅先生到底何来的勇气和信心说这样的大话?
就连男人也耸了耸眉,“先生,我不接受不确定的揣测。”
“公子,我的医术如何,你应当信得过。”曾经有一名因为用错药陷入假死状态的妇人,在闭息两日之后,尚且被他救活的,也因此江南梅先生之名几乎无人不晓。虽然第一次见面,他送去的病人梅先生没来及出手便咽了气。但他对梅先生的医术向来不怀疑,也清楚梅先生不打妄语,他说有把握,那便已然是十拿九稳之事。
“公子尽可相信在下。”梅先生颔首,“至于柳大人……因为一些事,她有些悲恸,孕妇若是常怀忧思,不利于安胎,公子你……”
“我不见她。”
他的执着让梅先生感到无可奈何。
“好。”
但柳行素此时已经到了衡阳城中,衡阳地处江南,传闻北雁南飞,至此歇翅停回。商埠水岸不少,来往交通轻便,因而算是湘南名城。韩诀那副性子,寻常酒楼容不下这尊大佛,他们打听到了落霞酒楼,但无奈被人包下了,韩诀傲气上头,心道这人架子还不小,便冷冷一笑,“真是好气派,敞开的酒楼竟然连生意都不做。”
于是三人到了另一家“回雁楼”歇脚,与落霞酒楼隔了一条车水马龙的长街相望。
夜里有侍女为昏睡不醒的柳承徽擦拭了身子,替他换了一套干净柔软的xiè_yī,柳承徽从出生就长在雄浑苍凉的漠北高原,常年风沙侵面,没见过江南风情,也没穿过这么柔软白净的丝绸,他睁开大眼睛,窗外日色熏熏,温暖地照在他的脚丫子上,原来自己又把被子踢了。
他用了老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经历了什么,“哇啊哇”地哼哼起来,手指还有肚子上被扎了好几个孔,疼死了。
柳承徽光着脚丫走下床榻,只见披拂的紫帘外,巧夺天工的俊美身影,正临桌书写,笔走龙蛇。早就听到他的动静了,男人回头,唇瓣微微一勾,“小家伙,小命保住了,再也不要同我交代你的遗言了。”
他们像忘年交一样,柳承徽“嘿嘿”地尴尬笑了笑,光着脚丫子走过来,趴在他桌上瞅了又瞅,“叔叔,你写什么?”
“你识字?”
柳承徽继续尴尬,“嗯……我认得我的名字。”见他笑而不言,他鼓足了一口气,将腮帮子撑大了道,“我、我还会写!”
“那好。”男人微笑,弯腰将他抱起来,放在膝头,“你写。”
他拾起纸镇,换了一张新的素白宣纸,将手中的狼毫笔塞到他的掌心,柳承徽骑虎难下,搔了搔后脑勺,脑子里想的全是一年前娘亲握着他的小手笔画的场景,人小不觉得分别是件这么苦涩的事,但昨晚经历了一番生死,柳承徽格外想念他娘,如此盼望她能在身边,现在伤口还疼着,却没有人给他吹吹。虽然他是男娃,娘亲不让人娇养他。
柳承徽噙了两眼的水花,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
“柳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