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但凡有人当面称赞靖王智勇双全力挽狂澜云云,靖王皆是面色淡淡,说他不过是下山求救,真正在山上以少胜多死守苦战的乃是蒙大统领,自己实在不敢厚颜贪功。
这种场合往往是散朝或御书房议事之后,蒙挚也往往就在一旁,而他每次都不待旁人说话便双手直摇,言道全靠苏先生依山势地形设计战术,奇谋妙计层出不迭,他们才能以三千禁军挡住了五万庆历军,要说功劳,当首推苏先生。
对梅长苏赞不绝口的还不止蒙大统领一人。在九安山参与了守山之战的将士也几乎众口一词,都道苏先生看似文弱,在那三日血战中却毫无惧色,时时亲临前线与他们并肩对敌。他虽不能拼杀,但他纵观全局调度指挥有方,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
至此朝中暗传的那些关于苏哲本是誉王一党,不知为何闹翻被誉王当做弃子送进悬镜司之类的流言彻底止息——不管苏哲之前如何,他一个书生文士敢于舍生忘死的直面敌军,这一点总是令许多人心生钦敬的。
何况靖王显然对他十分赏识,单看百忙中还时常要带朝臣到苏宅拜访这点就知道了。
旁人的看法却不在梅长苏心上。他只庆幸萧景琰太忙,又急于为他在朝中铺一条路,这许多天都没单独来探访过,也免去了他不知如何面对的为难。
同时他还要忧心聂锋身上的毒,算算时间蔺晨也快到了,依着宫羽的计策将夏冬换出刑部大牢让他们夫妇团聚。
过了端午,天气已十分炎热。萧选终于在朝上宣布,立靖王萧景琰为太子,定于六月十六行册封大典。
所有的事都似乎很顺利,就除了——
刚刚赶到的蔺晨在看过聂锋之后,当着蒙挚的面将梅长苏当年解火寒毒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蒙挚又气又痛,和他大吵一架。再听到他还是坚持不告诉靖王,要看着靖王“穿上太子冕服,看着他举行大婚”时,更是急红了眼,连说了几个“你”字,最后重重一跺脚,怒道:“你要靖王大婚?你问过他没有?!”
梅长苏淡淡道:“我自然有把握说服他。只要你别在他面前多话。”
蒙挚更怒,胸膛剧烈起伏着,最后忍不住伸手捏住他肩头:“小殊,你这样……对你自己、对靖王,都太残忍了。将来……你叫他如何自处?”
“那你要我怎样呢,蒙大哥?我和他都有必须做的事,”梅长苏幽幽叹息,“你若是但心他将来痛苦难过,就答应我千万别告诉他我是谁。”
两人争执了好一阵,蒙挚终于还是被他说服,不情不愿长吁短叹的走了。
他前脚走,蔺晨立刻就出现在长窗之外,想来是已经偷听了好一会儿了,睨着梅长苏啧啧有声:“你和萧景琰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着蒙大统领的口气,说得你像个负心汉似的?”
梅长苏在蒙挚面前淡然平静,其实萧景琰的婚事何尝像块巨石般压在他胸口,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听蔺晨这么问,苍白的脸微微一红,沉默了半晌道:“是我不好。我早该态度强硬的拒绝他……可我既狠不下心,在九安山还情不自禁,让他更加误会。到此地步,确是我负了他。”
蔺晨手在窗沿上一撑,翻身跃进房内,走到他对面坐下:“你哪里不好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高杆得很啊梅公子。”
梅长苏横他一眼:“你要胡说八道就请出去,我心烦,没空跟你斗嘴。”
蔺晨冷笑:“哪里胡说了?你口口声声早该这样、早该那样,可又做不到。光会在他背后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天下可没有后悔药吃。”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辛辣,梅长苏却无从辩驳。他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从不感情用事,更不拖泥带水,唯有对着萧景琰……他的自制冷静理性屡屡失效,他都数不清自己短短数月内做了多少傻事。就比如回京后,他何尝不知自己需要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斩断自己和萧景琰之间这不该有的情愫,若是这一刀斩下只是他一个人痛,那他根本就不会有半点犹豫——但只要想到萧景琰也会和自己尝到一样的痛楚,他举刀的手就迟迟落不下去了。
蔺晨见他脸上阵红阵白地发怔,眼中满是自己从没见过的迷惘,也禁不住心下唏嘘,叹道:“他还不知道你铁了心要他立妃,并没打算和他过一辈子?”
梅长苏闭了闭眼,轻轻点头:“我早该和他说的……明日他来,我就……”
“你就别说了,”蔺晨截断他,“他明天知道了若要生气伤心,一个月后知道一样是生气伤心。横竖躲不过,你不如让他多高兴几天。也让你自己多高兴几天。”
梅长苏愣愣看他,忽地苦笑:“说得也是。”
第十八章
誉王余党整肃得七七八八,梅长苏的人抓住了秦般弱送去了刑部,剩下一个在逃的夏江似乎也不足为虑,忙碌的靖王殿下终于有了点闲暇时间。
从宫中出来看看时候尚早,萧景琰决定今天不招呼朝臣同往,拎着母亲给梅长苏做的点心,带着列战英前往苏宅。
刚刚转过回廊,就听内院传来一阵阵吵嚷喧闹之声,浑不似平日的清风雅静,正奇怪间,头顶风声飒然,一道黑影直掠过去,在他身后的墙上一借力就飞上了房顶。
萧景琰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就见一个白衣人轻飘飘地落在院中,一手举着把打开的折扇遮住阳光,仰头对着房顶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