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在砚台里磨着,抽出笔来蘸墨,依然还不听到金太太开口。这要向下写,可写些什么呢?于是放下笔,把桌上一张白纸整理着折了一折,向桌上吹了一口灰,将纸端端正正放着。但是金太太依然望了不作声。金太太明知道她等着开口,故意将卐字格子上的佛珠,拿到手里来,一个一个地掐着,垂下了眼睛皮,作个要参禅的样子。玉芬心里一着急,心想,若是象她这种神气,一参禅下去,不定什么时候回转过来,呆等到什么时候呢?只得将脸向金太太望着,微笑道:“你不说是报给我写吗?”金太太放下了佛珠子,笑道:“你老没作声,我以为你不要了呢。”玉芬对于这句话,虽有点不愿受,然而为了马上可以承受东西起见,这时也就高傲不得,便笑道:“我以为母亲在全盘推想,想完了,才告诉我呢。我在这里等着,就不敢打断你的思想。”金太太因她已经承认了要东西,也就不必再和她为难了,于是就将所能记忆的木器,随报了几样给她听。玉芬就也不再谦逊,听着一样,就写上一样了。写了十几分钟,金太太还在报,慧厂便插嘴道:“快够了。”玉芬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母亲的心事,就说快够了?”慧厂道:“这决不是胡猜,自然有原因的。我照着我的日记本子算,你所得的,和我只差一两样,岂不是快够了?母亲口里报着,哪里记得多少件?我心里听到一样记一样,和日记本子上的总数,比了一比,所以知道。这样提一声,咱们两人一样,很是公平。以后还有别人要,咱们还是这样照方吃炒肉,事后可少许多是非。我这话是厉害一点,可是我说在明处,就是你见怪,总还可以谅情一二。”玉芬笑道:“这些话,幸亏是二嫂说的,若是我说的,那可不得了了。”慧厂道:“既要作那件事,就免不了人说,与其让人说,就不如自己说出来的干净,你觉得我这人痛快不痛快?”梅丽笑道:“老实说,刚才我看到二嫂向日记本子上写木器家具,我是有点不高兴,如今听到二嫂说的这一篇话,就很有道理,我又高兴了。”玉芬觉得她过于抬高慧厂,正是有点瞧不起自己。只是在正面上说,慧厂这话本是有理,却又不能不附和着赞成。因笑道:“二嫂和二哥,相配得是正好。二哥是个很沉默的人,遇事总是慢慢地去办。二嫂是个很爽快的人,干就说干,不干就说不干,正好彼此抵补起来。”慧厂笑道:“他也不能算沉默,只是遇事退后。我也不能算爽快,只是遇事胡来。可是你和老三,一个精明强干,一个强干精明……”金太太皱了眉道:“不必说这些话了,大家在一处,还有多少日子?说这些俏皮话,大家明白过来,不过是闹着玩。一个不明白,又要生许多是非。”慧厂对于老太太这话,也很觉有理,只得一笑了之。
可是她们二人这样一番抄写了家具单之后,佩芳也不知如何得了消息,赶到金太太屋子里来,也照样地和她要东西。到了这天晚上,大家坐在金太太屋子里讨论分配木器家具的事,除了燕西而外,兄弟姊妹都到了。金太太便叫人到书房里找去,回来报告已是到白家去了。金太太点着头,微叹了一口气。这晚议论,算是最后的一幕,大家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想,越谈越晚,到了两点钟,大家方始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