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芳听燕西说话的声音,已经到了廊檐下。转眼又看见一个人影子在玻璃窗上一晃。连忙笑道:“我有一点儿小事,一会就来,你先去拾掇场面。场面摆好了,我也到了。”燕西隔着窗户说道:“全摆好了,就只等你哩。”佩芳道:“你先告诉他们一句,我就到。”燕西道:“你可要就来哩。”说着,燕西已经走去。佩芳掀开一面窗纱,见燕西去得远了,然后对小怜道:“这时候他们要拉我去打牌,我要瞒着他们,只好去敷衍一下。打完了牌,回来我再和你算帐!”说毕,提了钱口袋,转身自向玉芬这里来。见他们三人,已经都坐下了,把牌理好,静静地等着呢。玉芬笑道:“你的大驾,实在难请,怎么就去了许久?”佩芳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没办,办完了才来的。”谁也猜不着佩芳那里出了什么事,所以大家并不注意她的话,安心安意地打牌。依着佩芳,打了四圈,就要休手。无奈秀珠一再地不肯,打了八圈。八圈打完,还只有九点钟。玉芬又要打四圈,随便怎样不依。佩芳无法,只得又打四圈。直打到十圈的时候,只见凤举一路嚷了进来,说道:“你还不快去看看吗?小怜跑了。”大家听了这话,都是一怔。佩芳心里是明白的,脸色就变了,连忙站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小怜跑了?”凤举道:“我刚才在外面进去,屋子里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我把电灯一扭,桌上就有小怜留下来的一封信。你瞧这信——
小怜垂泪上言
佩芳一面看信,脸色是时时刻刻地变幻,到了后来,不觉垂下泪来。玉芬道:“怎么样?这孩子真走了吗?”佩芳将信扔在桌上道:“你们大家瞧这信。”玉芬展开信纸,大家都围上来看。大家轮流地将信看完,都不胜诧异。尤其是燕西,好象受了一种什么刺激似的,有一种奇异的感想。玉芬道:“她这信上说了,六妹知道她的婚事,把六妹请来问问看,她究竟是跟谁跑了?”有那多事的老妈,听见这句话,不要人分付,早把润之就请来了。润之笑道:“小怜真走了?我很是佩服她有毅力,能实行自由恋爱。”玉芬道:“你还说呢,她说这事你全知道,你瞧瞧这信。”说着,就把信递给润之看。润之道:“不用看,我知道,她是跟那柳春江走了。不过那姓柳的能不能够始终爱惜她?我可不敢保险。这人老七应该认得,你看他们会弄到哪种地步呢?”燕西道:“这个人认是认得,也是一个很漂亮的角色,要说他和小怜结婚,我也不敢相信,或者不至于是他吧?”润之道:“小怜眼光很高的,不跑则已,若是跑走,姓柳的决不能没有关系。”于是就把小怜和柳春江认识的经过,略为说了一遍。凤举一顿脚道:“一点不错。由蒋妈转交给小怜的信,发信的人,不是自称春香吗?春江春香,声音很有些相近。我看一定是这小子,我们马上可以到他家里要人。”佩芳道:“要你这样大发脾气做什么?人是我的,我愿意她走,就让她走。你有什么凭据,敢和柳家要人?现在这样夜静更深,你跑到人家去,说得不好,还仔细挨人家的打呢。”凤举道:“你愿意让她走,那还说什么。要不然的话,今晚上不找她,明天她远走高飞,可就没法子找她了。”佩芳默然了一会,叹了一口气道:“罢!我好人做到底,由她去。她若上了别人的当,也不能怪我。”润之道:“大嫂这种主张很对,这事一闹起来,一则传说开了,不大好听。二则她既然下了这个决心,跟了姓柳的走,主张是不会变更的,就是勉强把她找回来,她一不好意思,寻起短见来,那更糟了。”玉芬道:“我们虽不必找她回来,也得打听打听,她究竟是不是跟姓柳的走了?”佩芳道:“怎样地打听呢?不大方便吧?”玉芬道:“我们真个派人到柳家里去打听不成吗?只要随便打一个电话到柳家去问问,那姓柳的还在家没有?若是接连几回打听不出来,这人一定走了。”佩芳坐在一边默然无语。大家便料她心里受有重大的感触,也就只把看破些的话来宽慰她,不再说小怜不对。佩芳也不打牌了,无精打采,自回房去。凤举却唠唠叨叨,埋怨她不已。佩芳道:“你不要起糊涂心思,你以为小怜跑了,你是失恋了。我敢断定说一句,她始终没有把你看在眼里。她走了,你在我面前吃这种飞醋,有什么意思呢?人是去了,你大大方方的,不算一回事,人家也许说你有人道。现在人既不能回来,做出这样丧魂失魄不服气的样子,白惹人家笑话,我看是不必吧?”这几句话,正说中凤举的毛病,他本躺在外面屋子里那张藤榻上,便叹了一口长气。佩芳隔着壁扇说道:“叹气作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分,那是强不来的。睡觉罢,不要生气了,你还是陪着你的黄脸婆子罢。”说毕,噗哧一笑,又将壁扇拍了两下。凤举也就悄然无声,自去睡觉。
到了次日,佩芳将这事告诉堂上翁姑。金太太见佩芳的样子,都随便得很,自己也就不能怎样追究。偏是凤举解脱不开,他心里总象拴着一个疙瘩似的。他转身一想,他夫人昨晚所说,各有各的缘分这句话,实在有些道理。这多年来,对小怜没有重骂过一句,总是在心里怜惜着她。不料她一点没有动心,却与一个姓柳的,只几回见面的工夫,就订下白头之约。这样看来,男子若不得哪个女子的欢心,把心掏出来给她,也是枉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