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陆淮搜素完了自己的词汇库,也找不出其他任何话来回复方若琳的一番痴心,也没法在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劝说她,拒绝她。她原本是最该愤怒的那一个,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边。
方若琳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她此刻和陆淮一样,手机时刻都有来电和大量信息涌入。
陆淮看着手机未接来电上“杨子絮”“张导”“吴老师”……等一大列平日里相熟的人名,信息里有相熟的记者,还有各种没打进电话的人发来的关心和疑问,微信群里,工作室员工一个个地刷屏,骂星辰的,骂偷拍狗仔的,甚至骂张离的,没有人相信陆淮是那份声明里所说的人。
还好……没有张离的电话,也没有他的信息,他应该是还没有拿回自己的手机……48小时,如果小肖能做到,到时应该一切已成定局。
陆淮心力交瘁,一个电话、一条信息也不想再看。他沉沉地闭上眼,倒在那并不柔软,甚至还有点硬的沙发背上,关掉了手机。
没有睡眠、没有丝毫放松的十几个小时里,他想的是张离、是合伙人、是同事,还有双亲。直到万籁俱寂,闭眼之后面对眼前的漆黑,他才开始想自己。
他一路被严格地教养,品学俱佳,行为举止总是在一个严丝合缝的框架下,甚至他的未来也被规定好了,只有一个y型路口,一条是军校,一条是医校。他的叛逆在一层坚硬的躯壳下生长,却从未破壳而出。直到有一天,年轻人的自我勃然而发,他在学校偶然的一次戏剧节里感受到表演带来的无限释放。一直压抑着七情六感的男孩第一次感受到,表演,原来是这样伟大的事情,在演绎这世上任何一种喜怒哀乐,恣意纵情的时候,你,影响着自己,也影响着看着你的人。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五感六觉。好的演员,把这些属于每个人内心的私密精确展示于人前,人们感同身受,随之快乐,随之痛哭。
于是,17岁的少年想,我为什么不能做个演员?
黑暗里,他勾出了一个笑。是表演,激出了他真实的自我,他演着不同的人,而每一个角色最终都有着他自己的影子。也是表演,让他成名,让他有多余的财力去实现自小被灌输的英雄主义。
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件热爱的事,而这件事也热爱你的概率有多大呢?
张离那时十分挑衅地说,“陆淮,你准备当一辈子演员吗?十年后你能演什么?”
那时的他信誓旦旦,现在呢?
他大无畏地把爱情放在头顶,来不及,也没有细想。他以陪父母为名逃掉了原本应该面对的采访、舆论、粉丝的种种问题和疑惑。
然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屏蔽了周遭,冷冷清清地思考时,才被发自心底的寒意裹挟住了全身。他不得不开始直面一个问题:不做演员,我做什么呢?
当唐柳和陆亮散了一个漫长的步回到家时,发现疲累交加的儿子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唐柳轻轻叹了一声,朝着60岁的老军官埋怨了句,“当年他不管不顾要学表演,如今他不管不顾地放弃,这样霸道,我看就是遗传你……自己的基因,你就认了吧。”
陆亮:“……”
唐柳自顾自话地说,“哎,他今晚这么一坦白,我虽然差点血压暴涨,不过,现在想想,倒是省了带孙子这茬,还没有婆媳问题,咱们可以环游世界去了。”
陆亮:“……”
“哎呀,那小伙子长得可漂亮,你说万一他们去国外人工搞个孩子,我们要不要带?哎呀,万一两个人一人授一个,那就有两个了!”
陆亮:“……你让我缓缓行吗?我看你儿子这么不靠谱都是遗传你。”
受了一晚连续的强刺激还迫使自己保持严肃的老军官板着脸回了房间。
唐柳:“……”
夜色深沉,没有开电视,没有手机响的安静空间,是父母给孩子搭起的避难所。
唐柳给自己儿子拿了一床软被,没忍心叫醒他。陆淮长而浓密的睫毛却也不能完全掩盖浓重的黑眼圈,仿若里面装着千重的心事与压力。唐柳故作轻松地给儿子卸下了其中的一部分,而剩下的一部分,他明天起床后,又该怎样面对呢?
唐柳记得当年和儿子语重心长的谈话。她说,当医生,是越来越吃香,你永远不用担心没人来找你看病。当演员,却是在永恒的不确定性里往上一步步爬,当你到达巅峰时,你甚至也许不会兴高采烈,只会惶恐不安,因为巅峰很可能意味着下坡路的开始。演员,是被动的职业,没有人来找你演戏时,你该怎么办。
18岁的少年人说,医生,疗愈ròu_tǐ,固然伟大。表演,疗愈我心。也许不伟大,却让我无法抗拒。
原来包裹着层层压力和极大克制的外壳下,是一颗放肆的灵魂,这一颗灵魂在表演里没有边界地驰骋,让他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