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是根本没察觉到自己造出多大的祸害罢?”
没有。
完全没有。
傅明默然。坠崖之后,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对福远镖局造成什么影响。哪怕一分一秒,也没有。
所以他无话可说。
“好啦好啦,大家难得相聚,何必伤和气。”程家晏站起来,笑眯眯地勾搭章桦肩膀。“小兄弟生得一表人才,不如共饮一杯?”
“不必。”
章桦微微侧过脸来,用手中玉笛挡住程家晏的亲近,深褐色的眼瞳里流露出满满的冷漠与拒绝。他的长相原属秀气的类型,如今性情大变,整个人如同出鞘利剑,泛着尖锐冷气,反倒叫人挪不开目光。
“我们今天动身去北霄派。”章柳态度比较温和,冲傅明点了点头,算是告别。姐弟俩就此离开,被晾在一旁的程家晏回转身来,无所谓地笑着问:“那咱就继续吃饭?”
谁也没有异议。
傅明捏起筷子,随意夹了些菜往嘴里送。左手传来微凉触感,是纪潜之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指。
“我没事。”
傅明弯弯嘴角,低声解释着。纪潜之嗯了一声,仍未放开手,沉默着坐在旁边独自饮酒。堂厅里人来人往,店小二吆喝着端盘送菜,谁也没注意到他俩在桌子下方的小动作。
周围逐渐喧闹起来,吃饭的喝酒的猜拳的,偶尔有人豪放大笑,嗓音沙哑而粗糙。
“一定终,两相好,三元郎,四发财嗬……”
“吃酒吃酒,往事莫谈!”
“……聂掌门不参加比武……谁会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听说北霄派大弟子方何剑法一流……”
“……”
众多嘈杂的声音搅合在一起,热烘烘地笼罩着整个碧松楼。
傅明心不在焉地吃着饭,程家晏跟他说话,他便不甚走心地应答几句。好在对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漫无边际的话题。什么救治病人的偏方啦,春风十里醉的妙处啦,夜宿荒庙遇到的奇事等等。末了,程家晏又提起当初离开魔教,去寻找五行老人的事情。他走了很多地方,打问过无数知情者和路人,最终还是在太禹山脉中断了线索。
太禹山脉在西南方向,穿过阳泽山,再走□□百里地方能到达。其地势广阔,人迹罕至,虽有几处寥落村庄,但不知具体方位,贸然寻觅极易迷路。
据说五行老人就住在某个村子里,隐姓埋名,与外界完全隔绝。
“长梦丹制作之巧妙,任凭我如何钻研,仍不能得其精髓。”程家晏叹道,“要是能见到他就好了……”
他的语气里除了遗憾,还有思念的成分。
傅明记得,五行老人和鬼手程都是无蛮子的徒弟。即是说,五行老人是鬼手程的师兄。
这层关系要是被公开,恐怕江湖又能炸开锅。
傅明漫不经心地想着,搁下筷子,向程家晏道谢。
他已经吃得差不多,打算和纪潜之回房安顿行李。哪知告别的话还没出口,程家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嬉笑着说道:“安顿行李让你弟去就行了,又没多少东西……咱俩好久不见,坐这儿喝喝酒,叙叙旧,岂不更好?”
傅明想拒绝,但看见程家晏面带醉意眼梢微红的模样,想好的托辞在嘴里打了个转儿,又咽回去了。
“你先回房罢。”他转头对纪潜之说话:“我再呆一会儿就来。”
纪潜之点头,简短而干脆地应承道:“知道了,哥哥。”
这声“哥哥”,听得傅明浑身一个哆嗦。
“号牌我会放在掌柜那里,你回来的时候取上,免得找不见房间。”纪潜之说着,凑近傅明耳边,低声补充道:“早点回来。”
隔着薄薄一层黑纱,纪潜之的呼吸吹拂在傅明耳背,连带着周围一小块皮肤隐隐发烫。
直到纪潜之走远,傅明回过头来,恰巧对上程家晏饶有兴趣的眼神。
“你怎么和纪淮在一起?”
程家晏出口惊人。
傅明勉强保持着面部平静,坐回自己位置倒了杯茶压压惊。
“你早就认出他了?”
“不过一张面纱,在我眼里形同虚设。”程家晏顺手拿过傅明杯子,倒掉茶水添满酒,递回傅明手边。“辨识一个人,哪里只能靠脸。他的骨骼,皮肉,说话语气,都可以当做证据。更何况纪淮这等模样,世间难觅,倾国倾城……”
眼看程家晏越说越离谱,傅明连忙打断:“喝酒喝酒。”
程家晏哀声长叹,含混着说了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便拎起酒瓶灌了几大口。傅明快速扫视周围一圈,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才放下心来。
“所以说,你和他究竟怎么回事?还有你手上的锁链……”
“孽缘罢了。”
傅明不打算详细解释,只是淡淡敷衍而过。
程家晏见他这样,不再追问,笑道:“反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你好自为之。不过,你若说得上话,就多劝劝他,别再给自己造杀孽。”
赤鸦堂和夏川阁的惨案,程家晏也有所耳闻。
多年前他无意救下的孩子,如今成为武林难挡的杀神,世人口中的魔头,他自己心里委实不太好过。
傅明不知道程家晏的感受。他仰脖喝尽杯中的酒,从喉咙间挤出个含糊的音声,算是将程家晏的劝告记了下来。
邻桌传来断断续续的聊天声。傅明本来没在意,此时突然从话语里捕捉到纪淮的名字,不由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