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重新回到大街上的时候,手里已经没了酒坛。他不记得丢在了哪里,也许是打斗时摔碎了。幸好包子还在,妥妥帖帖的,用油纸包好了藏在衣襟里。
他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还有热乎气。
只是不知道这包子被热气一熏,会不会蒸软了皮,松松虚虚的,没了味道。
如此想着,傅明从怀里略掏了掏纸包,打算看看里头情况。他浑身早就被雨浇透,手指滑得拿不住东西,一不留神,油纸包便落在了雨地里。出于习惯,他弯腰去捡。
也许是酒劲没过,抑或是暴雨隐藏了来人的气息,傅明并未注意到身后情况,只觉脑后一凉,猛遭重击,身体立即扑倒在地,冰冷泥水浸过半边脸。
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判断,便陷入了昏迷。
世界一片黑暗。又不知过去多久,这黑暗逐渐褪去,大量刺眼的白光照射进来,将无所遁形的傅明包围其中。
眼球很痛。傅明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能看清周围情况。
这是他熟悉的白色空间。没有温度,没有气息,听不到任何声响,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登入界面,但环顾四周,并未找到书的影像,惯常的机械音也没响起。
世界空无一物,只有漫无边际的白色,放眼望去,既无开始亦无终结。
傅明迈动脚步向前走。毫无目标地走。极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扇门,同样的白色,唯独门把手泛着淡淡铜光。
他走到门前,拧开把手。展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出口,而是明亮空旷的房间。很大,足够宽敞,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套桌椅。用来喝水的玻璃杯放在桌角,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看着像间空房,毫无生活气息。但傅明知道,这里的确有人居住。
这是他的家。
每次工作结束后,他都会回到这里休息。关上门,拉了灯,躺在床上睡觉或出神。房间里永远是安静的,如果不制造什么响动,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躺着躺着,会产生一种幻觉,仿佛自己失了聪,盲了眼,连呼吸也感受不到。
何时变成这样的?
傅明没有记忆。似乎从一开始,他的生活就是如此。
和世界上大部分人一样,傅明也有父母。但这对父母并没有留给傅明太多东西,相处的时间也很短暂,以至于傅明回想过去,都记不起他们的模样。仅存的回忆片段,只是些支离破碎的对话,告诫他按照世间常理而活。唯一一次完整的交流,大约就是他成年那天,名为母亲的女人难得地替他倒了杯茶,而“父亲”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你我责任已尽,往后就靠自己吧。
而当时的傅明,捧着茶杯用同样的语调道了声谢。
三个人都是冷淡的性格,谁也没表示出留恋的情绪。仿佛分别是件极其自然的事情,理所应当。
傅明喝完茶,从此就成为孤身一人。
他在世上过活,见到形形□□的人和事。所有经历如过眼烟云,留不到心里。后来他进了修纂科,再后来,遇见了纪潜之。
想到纪潜之,傅明的心脏就有点儿发疼。他不再看房间陈设,关门转身,却发现面前是修纂科的办公室。面目模糊的同事们正在忙碌,拿着材料来来往往,身形臃肿的科长指着乐谷大发脾气。后者闲闲坐在椅子里,耳朵戴着虚拟程序联络器,假装没听到科长的咆哮。出于个人爱好,乐谷将联络器外形重新做了设定,看起来就像一副酷炫的全息音乐耳机。幽蓝光芒映在浅褐色的瞳孔里,竟然显出几分冰冷疲惫来。
傅明突然心生歉意,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乐谷竟然转头,望着傅明问道。为了以前的事,还是为以后的事道歉?
傅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再次重复道,对不起。
有人在等我,我不去不行。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四周影像片片剥落,世界重新归回无边无际的白色。那本破烂书籍悬浮在空中,安静地等待着。
傅明伸手触摸书页,与此同时,无数声音交错着在身后响起。男的,女的,陌生的,熟悉的。
再见。
再见。
傅明,再见。
……
傅明缓缓睁开眼睛。身体很疲累,骨头关节酸痛无比,像是打了一场最漫长的战役。
“醒了?你倒及时,逃过皮肉之苦。”说话的人头发蓬乱,面容枯槁,眼窝深深陷了进去。他站在傅明面前,手里捏着把匕首,虚空比了比。“老夫本来寻思,要是你再不醒,就扎上几刀,给这漂亮衣裳添点儿颜色。”
……是聂常海。
傅明仔细辨识,总算辨认出对方身份。
短短几天,北霄派掌门竟然变得如此潦倒落魄,全无昔日风光。
傅明没工夫感慨,他自己被绑在树身上,胳膊腿脚完全不能动弹。绳索勒得很紧,呼吸幅度大点儿就会让肋骨疼痛万分。手腕贴在粗糙树皮上,由于血流不畅,已然没有知觉。
抬眼望去,四下里全是树,枯枝败叶间新抽出许多嫩绿的枝条,在风中轻微摇曳。没有人家,也看不见官道,地上草木肆意生长,杂乱得辨不清路径。
他大概是被绑到了山里,具体位置尚不明确。日头已然高升,不知时辰几何。
傅明思忖着,问聂常海:“我睡了多久?”
“只过了一夜。”聂常海无意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