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勉冷笑,“周大人又知不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周勤啐了一口唾沫,反问:“我死何足惜?我可怜的,是吃不上饭的老百姓!我忧心的,是北方的将士,是大周的国政!”
他的眼中,没有惊惧与憎恶,只有真诚的担忧与疑惑,“进之,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况且你不过区区一个九品小官,没有通天手腕,吞不下百来船漕粮。告诉我!是否有人要挟于你?”
“九品小官?呵呵,下官与周大人同齿同科,只不过,下官没有你的家世背景,没有贵人相助,到死也不过是个九品小官。”文勉的刀刃,已经贴在周勤的喉头,于他颈间压出了一道极细的血线,“良禽择木而栖,告诉你,让你死得明白。”
咄!咄咄咄咄!
水鬼们猛力地凿击甲板,恐怖的爆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夜间视物不明,然而从这爆裂的声响中,即可知道,水鬼已经缠住船队。
大势已去。
周勤的瞳孔骤然收缩,还想再做最后一搏,故作好奇,问:“是谁?”
他紧紧地盯着文勉的双眼,余光却落在对方握刀的手上,准备等待时机,绝地反攻。
文勉一直在笑,得意洋洋,眼中却总带着一股不甘的劲儿,低声道:“下官,跟了一位殿下,他是我的贵人。”
他说着话,双手握刀,运起一股暗劲儿,哐地一声,转动刀柄,将刀刃调换好角度,屏住呼吸,朝周勤压了下去,“他有勇有谋,雄才大略,会是一位明君。而你,既如此忧国忧民,便以尔血肉身,入此大河大江,滋养鱼虾,去喂养你的老百姓罢!死!”
咻——!
不料,文勉的寒刃,还未曾舔到周勤的血肉,黑暗中,突然射来一杆银枪!
叮!
尖锐的枪头瞬间扎穿了文勉的虎口,正正地点在他的刀柄上,激出一星火花。
文勉猝不及防,手中短刀落地,他本人更因疼痛与惊异,向后连退数步。
周勤瘫倒在地,吐出一口热气,却顾不得自身伤痛,来不及查看四周,只利落地侧向一滚,握剑跃起站稳。
咄!
银枪虽已与文勉的短刀发生过一次激烈碰撞,攻势却未有稍减,直如奔雷一般,射破如墨夜幕,继续向前方刺去——刺破夹板,扎穿船只,大半截没入水下。
掷枪者的内力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空气中只留下一股血腥味。
那并不是文勉的血,他的血太少了,太新鲜了,不多时便已消散在夜风中。那是枪头本身的味道,是积年累月蓄积下来的,陈旧而浓重的血腥味。
好一把杀人枪!
文勉扯下衣角,飞快地包住手掌,同时脚尖一勾,踢起掉在地上的短刀,重新握在手中。
他的视线越过周勤,望向银枪飞来的方向。
狭窄的水道上,满河船只被凿得稀巴烂,麻布袋七零八落,半数漂浮,半数沉入水中。船夫四处逃窜,几乎已经看不见踪影,官兵与水鬼缠斗,被打得狼狈不堪。
唯有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与世相隔,不受鬼魅惊扰。
那小船无人撑篙,却能无风自动,所过之处,芦苇丛自动向两侧散开。船头,一名短发僧人盘腿而坐,他的双手不再合十,也不作佛印,而是握着一把掌宽的器物,不像是武器。
黑压压的水鬼,在漆黑的水下疯狂游动,然而方一接近他的船只,便仿佛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结界,纷纷被振开。
僧人将手中的器物,轻轻贴于唇边。
但见他胸膛微微起伏,竟在这修罗场中,吹响了尺八。
乐曲声苍凉,悲壮,如同一片片雪白的锋刃,裹挟着天地间最为粗粝的砂石,聚成一股股羊角旋风,卷碎芦苇,搅动河水,在水中搅出一个个小漩涡,将水鬼们尽数吸了进去,继而炸裂开来,水花四溅。
那乐曲声中,竟蕴藏着一股极为深厚的内力!
船只左右摇晃,天地都在颤动。
原来江湖传说并非都是以讹传讹,内功深厚至一定的境界,片叶飞花也可伤人。天人合一,自可以音载力,以乐为刀。
定是那名高僧出手相助,周勤反应过来,立即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此时,他的船只破了两个洞,已有半截没入水中,幸而,他正站在较高的那头,而文勉站在较低的那一头,他便借着地势优势,抬腿飞蹬,在文勉胸口连踢数脚。
周勤穿一双皂靴,黑面白底,他虽然连日奔波,鞋底却干干净净,此刻蕴足内劲后,踢在文勉的青衫上,竟把为数不多的细小粉尘,全都振开了,将后者踢得一个趔趄。
足可见,周勤已使出全力,不再犹疑。
文勉捂着耳朵,一时间忘了防备,回过神来,气愤地一刀劈向周勤。
谁想,文勉的刀尖还未曾挨到周勤的衣角,他便已经在乐曲声的冲击下,被逼得口鼻喷出血沫,是被内力震伤了脏腑。
人有立场,曲却不分敌我。
官兵们有样学样,站在船上,双手捂住耳朵,努力保持平衡。水鬼们见势不妙,也不恋战,立即沉潜入水,想以河水为屏障,隔开乐曲的传播。
只可惜,强劲的内力,无形无相,并不囿于山河湖海,一是将官兵们吹得东倒西歪,二是逼得水鬼节节败退。
周勤咳了一声,只觉喉头腥甜,他心下暗道糟糕,原以为这僧人是道遇不平前来相救,怎料他出手不分敌我,不知到底是何意图。
为免官兵负伤过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