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篇房地产文章的下面,另一则报道在揭程雄与周涵的旧事。但凡涉及往事,这个在其他方面雷厉风行的人就坐立难安。他弄不懂,一个死去那么多年的人跟一个活在当下的人,有什么纠葛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猜测?
这次引起公众注意的,并非二人当年的股份争夺战,而是隐隐提到周涵蹊跷的死因。他问沈道成能不能告这报纸诽谤,但律师给了更中肯的建议,说对方只敢隐射,表明没底气。你一告,反而增加事件热度,得不偿失。程雄只好作罢。别的且不说,但对于周涵,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还是怪他自己:又蠢又无知,还不肯老实待着。
当年周父凭借功劳,顺利取得公司10的股份。程雄承认,在公司最初转型时期,没有他的慧眼独具,公司业务不会发展得这么好。
随着房地产兴起,许多专业人士都在预言中国产能过甚,房地产业尤大。但周父不这么认为,反而是在地价逐步上扬之时,依然建议程雄分阶段、分批次买进地皮。在别人犹豫地价持续高扬,是否会影响销售时,周父果断出击。
程雄一开始还顾虑资金问题,周父建议他先把闲置土地反租给政府,这样,不至于在空置这段时间里一无所获,一面仍旧申请贷款盖高楼。事实证明,他的这些决策对当时公司来说简直是一笔完美的投资。
两年后,周父开始有计划地带儿子参与某些项目。这让程雄略感不快。不知怎么,他可以忽视周父以前的过错,却对周涵没有容忍度。可能比起老子,他能力太弱,浮夸劲却不减。
照理说,周父如此煞费苦心,不过是想让儿子稳妥继承股份,能在公司有一席之地。但儿子不愿听他安排。对周涵来说,程雄虽已不是当年寄居在他家檐下的穷书生,而是顶头老板。他就有那么一股傲气,以至于两人不得不碰面,或不得不共同参加应酬时,他永远都是一副少爷架子。程雄不知道周父圆滑的处世之道怎么就没能在儿子基因里传承,不过,他很清楚的一点是,趁老头子还能为公司奉献余热,姑且忍之。但以后的事,他不屑地望着周涵不可一世的脸,想:苦头都给你攒起来,让你一次吃个够!
周家的人都不长命,不知道是不是喜欢躲起来吃鸡乱补的原因。一年后,在完成股份转交事务后,这个老狐狸病逝了。程雄虽有些遗憾,但想起他眼睛深处闪烁着的狡黠之光,遗憾的同时也庆幸他活得不长。跟这种人一起久了,谁也搞不清最后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猎物。
虽然在职位上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但做事上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周涵对经营一窍不通,人总说被猪油蒙了心,程雄想说,他是被鸡油糊住了脑袋,亏那老太太还想给孙子补补脑子。接连出现工作差错后,程雄二话不说就撤了他的职。
周一早会结束,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周涵,像只被遗弃的包。工作人员来清场时,他扶着脑门不肯离去,思忖着怎样才能出这口恶气。老头子去世没到半年,程雄就这样玩他。说撤就撤,一点机会也不给,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更气愤的是,当年跟在周父身后卖命的元老们,关键时候,居然没一个出来为自己站台,没一个人对这种草率的处理决定提出异议。
周涵自小习惯了家人的众星拱月,他从没想过:世易时移。也不明白:这是人家的公司。他更不明白,爸爸之前拖着病体不肯把股份作为遗产让儿子继承,而是提前选择转让的形式,是怕死后儿子被人算计。不辞辛苦教他做事,甚至偷偷告诉他一个把柄,都不过是想让他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保住胜利果实,而不是没头没脑地一意孤行,挑战最高层。但这个年轻人,完全把他的用意倒过来理解了。
撤职后,他依然在经营部,但没了名份。程雄总是推三推四,迟迟不签发部门调令。办公室还在经营部,那张主任桌子换人了,他搬到了格子间。
主任不找他做事,倒是,其他部门的人都来找他,有时候帮才入职的小姑娘找公共文件,有时候人力资源部找他去人才市场摆摊招人,有时候公关部找他陪人喝酒……当然,周涵一开始是不干的,闲得剔牙看报也不干。
这时主任说话了,我们这没你干的事,别人的事你也不干。知道董事长为啥不签调令?在看你表现啊,你什么都不做,别的部门想要你也没法子啊。别到时一样都不能干,觉得董事长还能留你啊?
主任讲这话时,不是端坐对面,言语诚恳地说的。而是,把椅子转到侧面,翘着腿看着天花说的,好像他都不配正眼瞧,而且言语里满是讥讽调调。
此后的一次酒席上,周涵多喝了几杯。本来他不在邀请范围之内,但他越想越不服气,硬是闯进去了。程雄懒得跟他计较,大庭广众之下,担心破坏各位来宾的心情。
周涵找个位置坐下,扫一眼周围,宴请的都是本地名流。程雄就喜欢弄出点幺蛾子,给那些什么书画院、围棋院捐几个钱,搞得那些附庸风雅之流纷纷跑来抱大腿。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心高气傲、故作姿态的艺术家,但只要程雄开宴席,个个马屁拍得哐哐响、奴相尽显。
酒宴过半,程雄依旧端着酒杯到处招摇。一个半老徐娘扭捏着身子说了什么,周围的人,包括程雄相继仰头大笑。周涵认得那个女人,是个插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