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容沉默了一会,道:“曼曼你一个人生活,寂寞吗?”
“寂寞吧。”江曼想了想,又摇头,“也不算。我是个作家,真心爱我的小说。虽然写作时候会有瓶颈,也会有苦闷,但这个过程于我而言终究还是快乐的。我体会笔下人物的喜,他们的哀,也接受读者们给我的爱和抱怨。这些时候里我大部分都是一个人,但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付容轻轻地笑了,道:“心里有所热爱的人不怕寂寞。我懂的。”
江曼微微偏头:“你爱舞蹈吗?”
付容颔首,“我爱探戈。”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月下泉流。“其实最初送我学探戈的人另有所图,不过学的时候,我却真心喜欢它。探戈很美,也比世间很多很多事物来得直接真实。大部分时候我都很寂寞,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我才觉得它是无可畏惧的。我就像小说里说的,身处果壳,却仿佛无限宇宙之王。曼曼,你说过希望我快乐,其实舞蹈之外别的时候我都不快乐。所以那天你说的时候我只是随便听听。直到你下意识挡在我面前帮我挨那一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是真的为我好。”
他将心情直白地吐露,让江曼有些脸红。沉默片刻,她才道:“最初送你学舞的是谁?怎么会另有所图?”
“他啊,”付容声音沉下来,有些低哑,“是我的远房叔叔。”
江曼听出这个话题似乎触碰了付容不愿提及的痛处,不再多问。“睡吧。”她轻轻道。
“晚安,曼曼。”
夜色如薄纱笼罩大地。江曼在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窗外的霓虹渐渐稀疏直至熄灭,付容轻轻侧过身,借着零落的星光看她的睡颜。
“曼曼,”他轻声呢喃,“我大概是受了诅咒,怎么办呢?”他专注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我像是注定要被抛弃。”付容的眼底若星光跌落。半晌,他才故梦神游般,缓缓道:“八岁那年,爸爸离我们而去。他离开的时候躺在白晃晃的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管子。主治医生宣布他停止一切生命迹象后,护士们就把他身上的管子拔下来,她们的衣服也是白晃晃的。她们把他推到太平间去,所有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是啊,对她们而言他就是个死人。可他是我的爸爸。不久前他还笑着摸我的头跟我说,儿子马上一年级了,开学爸爸给。可他就这么抛下我和妈妈走了,谁也不能留下他。后来我跟妈妈两个人生活,她就是我的全部。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对于她而言我也是。曼曼,你知道吗?你和她熬的粥很像,你们都往里面一股脑地加营养品,还熬得特别浓。只有用心慢慢熬的粥才浓。后来妈妈抛弃我跟了别的男人后,我就再没喝到那样的粥了。我被送给那个另有所图的远方叔叔。他压根没收留过我,把我丢到舞厅去。曼曼,你也觉得我美,不是吗?你也知道舞厅里男舞蹈员的报酬绝对和教学收入不是同一回事。可你是怎样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还无条件真心希望我好的呢?”付容静静地看着睡眠中的江曼,她的鼻翼轻轻开阖。“我大概是个注定要被抛弃的人,被一个人抛去一处,再被另一个人抛向另一处,无处可归。所以曼曼你的关心对我而言何尝不是种残忍?如果有一天你也终将抛弃我,你曾经的关心只会让我更加痛不欲生。如果有一天你要抛弃我,一定提前跟我说好不好?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也抛弃我,你的关心也变成奢求,我该怎么办呢?”
付容深深看着睡着的江曼,喃喃自语。夜色掩映,他美丽的眼睛悲哀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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