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鳌是在嘉靖三年三月去世的。这年正月,嘉靖帝又掀起了一场空前的大议礼政潮。
强势首辅杨廷和去职,二百多个朝臣被集体打屁股。
王鳌动笔修改这个刘瑾抄家副本,也很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这时候他虽然不能确知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应该能预感到自己寿命不长了。在这样的时刻,他还得在自己的笔记里做这样的手脚以策万全,真的让人思之感概。
不是死了,封建皇权之下的朝臣,永远都得战战兢兢,保持恐惧之心。
安化王起兵谋反是以诛刘瑾为旗号的,结果反倒促成了刘瑾以谋反大罪被千刀万剐。刘瑾到死都觉得自己冤枉。说他专横跋扈,说他胡作非为,这些黑锅他都愿意为明武宗背。谁让皇帝永远都是正确的呢?但说他谋反,他真的是欲哭无泪。
5,王鳌造的假清单是唯一存世副本
王鳌修改编造的刘瑾抄家档案,是后世唯一存世的原始资料,这没有疑问。
王鳌修改编造这样一份抄家档案,在嘉靖初年能够保证这档案资料是唯一的吗?如果不能,那么他借这资料与新皇帝对话的潜在企图,就很可能落空。
应该说,王鳌在当时对这份资料的唯一性,是有着较大把握的。他基本能够肯定,他精心修改制造的这个档案,极可能是当时唯一存世的资料。
正德五年刘瑾谋反案的详细资料,传达到地方的,可能只有他这样的政局委员常委级要员。而正德五年时,他是唯一的一位能在地方获得这份档案的够资格者。
正德九年的乾清宫大火,把皇帝玉玺都烧没了,宫中的相关资料自然也就没了。王鳌凭借几十年侍从成化弘治正德三朝皇帝的阅历,大约也有相当把握,知道相关详细资料没有存世可能了。
其他有可能获得这样资料的要员,在十几年中死的死,刘瑾谋反案、宁王之乱牵涉的被镇压的被镇压。可能也只剩下几个硕果仅存。而嘉靖三年的大议礼,也把这些人席卷一空。正德朝宫中的老人,在新的外来户皇帝三年大用自己人的过程中,更是早就清洗过了。
王鳌一定有极大把握,自己修改制造的这份档案,是当时唯一存世的资料。而这一点,也的确得到了后世的事实证明。
6,为了见皇帝,什么都可以做。
明朝的君臣关系,从成化皇帝开启宅男模式之后,朝臣就很少有机会能面见皇帝。即使是内阁辅臣,也只有通过司礼监与皇帝打文笔交道。
制造一次机会与皇帝亲自面谈,那是所有朝臣的梦想。如果不幸蒙冤,假如还有机会能够获得帝王面询,那更是难得。为此,没什么事是不可以去做的。为了制造出这样的机会,一切都可以操作。
须知,刘瑾在谋反定罪过程中,一直是要求面见正德一次的。正因为这一面求之不得,他才彻底死心,放弃了申诉。
后世的徐某人,据说就一直要求、一直找机会与某大大亲自说上话,结果没有获得这样的机会,到死也没有。
7,正德皇帝让朝臣恐惧,娃娃皇帝都让人恐惧。
正德皇帝对刘瑾的谋反肯定是愤怒伤心震惊的,有没有恐惧呢?对此人们大可以怀疑。
这个皇帝始终是个儿童心态。儿童当然偶尔会惊恐,但他们更经常表现的是不知恐惧为何物,无知者无畏。他酷爱养豹子等猛兽、宫中放火烧掉了自己的住宅还大叫好大的一棚烟火、亲自上阵玩水抓鱼最后落水丢命、亲自上前线打仗。
放在普通家庭,那是个特别淘长不大的孩子,有些人甚至会认为他可爱。但他却是皇帝。一个没有畏惧感的的皇帝,不知畏天畏命畏大人之言的皇帝。这对朝臣而言,是真正的灾难。
王鳌在自己六十岁不到的时候就激流勇退。此后历次被廷臣共推起复,他都坚决不回来。他正德四年的坚决求去或许与刘瑾的专横跋扈有关。但他此后的坚决隐居乡里誓不回朝,只能是因为他对正德这娃看得太透了。
水火不惧、十几年内三四场叛乱、一身系天下安危却置于不顾、屡屡亲自犯险最终命丧于斯、跟从他十几年的刘公公贵为内相权倾天下的人,都得随身携带匕首以备万一。
正德皇帝让人恐惧,娃娃皇帝都让人恐惧。嘉靖帝也是个娃娃。
王鳌的谨慎、无奈、权谋心机,由来有自啊。
遇上这样的皇帝,你永远会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准备应付万一的对策永远都不要嫌准备的够多了。
后记:
写作本文时,不由想到了铁伊的《时间的女儿》、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一样的材料,他们才能够看出别人看不出的不同来啊。那种智商碾压真的让人无语。
清明至,谨以此文怀念这两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