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行一边按部就班行礼如仪,一边凝目向中门宝座看去。余光中,能看到周边朝臣都在引颈张望。
众朝臣有条不紊行礼如仪,鼓乐声中,庞大的天子仪仗将原就站了好些人的乾清门台陛上下左右簇拥个水泄不通。天子伞盖下,皇帝身影缓步而出,身旁小太子挺拔起身子紧随在侧。
不知为何,终于看到了有二三个月不曾见身影的皇帝女婿,他悬了几个月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但一股泪意,却怎么也禁不住直涌上双眼。模糊中,他看到身旁的亲家德平伯李铭似在拭泪,身子抖个不停。
他心下又是一沉,女婿虽然终于现身,可那身影却让人不由地心里发紧。面色腊黄,脸容瘦得脱了形,步伐缓慢蹒跚,三十几岁的人象是六七十岁风中残烛的老人。女儿昨天让人送来的急信所言非虚,这女婿只怕活不了多久了。
他心里对这女婿并不亲切。
身边的亲家德平伯李铭大女儿虽止嫁给他两三年,生了两个早夭的子女便自己也难产而去。但这女婿皇帝却始终只记得他这位前妻王妃,登基后便追封前妻皇后追封早夭长子太子名号。
自己女儿嫁给他十几年,却从未被他正眼瞧过,一直受冷落。
自己女儿任劳任怨,宫中朝中无不称她贤后母仪天下。
她自己托人寻得的那李氏,为他朱家生下几儿几女。皇后女儿自己虽无子女,但抚育太子一直如同己出。
但自李氏生下潞王后,他竟打算废掉女儿的皇后名位,一度让她迁居冷宫。
薄情寡恩,一至于斯。
刚才一瞥之间,也见得小太子满面忧色。他心下暗暗称奇,这娃儿倒真是与先前有些不同。
这几个月来,先是皇后女儿屡次来信,夸赞她这位曾抱来养过二三年的小娃儿。字里行间,甚是宽慰,也是十来年未见过的喜意从中透出,让自己读来心酸。
而后,两个二子两个孙儿都被调到东宫待卫团营里,在这小太子跟前混分闲差。每次下值回家,也都夸炫小太子对他们亲切亲近之意大不同以往。
据说李伟那厮家里那俩混小子,一度对此都颇为吃味,甚至还说出亲舅舅不如假舅舅的浑话。李氏这皇贵妃听说后大怒,让人很是训斥了这俩混小子几句。
唉!皇帝这身体,只怕是不行了!
若是这女婿真的有个万一,自己的女儿,这曾抱在她名下养过的娃儿,都将有道道难关。
也不知这皇帝女婿自己是个什么章程,有没有什么安排?
这些年来,听朝臣们的一些胆大妄为闲言闲语,大多是瞧不上自己这皇帝女婿。这若是真的太糊涂,一点没准备,那可怎么得了?
这两个月一直都说是身体大安,竟是这么个情形么?真是糊涂!
一个模糊的念头涌起,看来自己下朝后或许得赶紧与德平伯等人商量一番。
总得要提醒这皇帝女婿一下。
这可不光是为了自己那苦命女儿和自己这些皇亲国戚们将来安危,这也是为他朱家的江山社稷。
头脑昏昏地按着习惯节奏,顺着余光中其它人的动作举止行完礼仪。忍不住再看向台陛上宝座,只见皇帝女婿似听小太子说了几句什么,一会儿,父子两人便起身转向玉屏后走去。
懵懵懂懂中只听得太监似是宣下旨意,圣上身体已大安,各臣安心办差。又说是召辅臣上前有话传谕,其余朝臣行礼告退。
只有三辅臣跪伏于台陛之前,其余朝臣行礼如仪恭送天子身影,而后按品级列队告退。
看着皇帝女婿那蹒跚身影消失不见,一众朝臣列队行进中,陈景行边走边拭拭眼。又看向德平伯,却见双眼微红犹有老泪的李铭正看着自己。两人摇摇头,相视无言。过了一会儿,李铭又向自己努努嘴,眼晴示意自己往后看。微侧脑袋,却见李伟正与旁边一位远支皇戚低声交谈,神色中竟不见半点忧愁。
陈景行再摇摇头,与李铭相对苦笑。他叹口气,随着朝臣队伍退往宫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