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帅靠坐在水池中,他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几枚池底的鹅卵石,几乎要把它们捏碎一样,他真想跳起来,狠狠地把面前的儿子揍一顿,却极力压抑着。隔着朦胧的水汽望过去,有跟自己一样琥珀色头发和眸子的年轻人就像是年轻时的自己,固执,倔强,在阳光灿烂的微笑后面,藏着刻骨的悲伤和孤独。
“我知道,签署海神殿任务命令的那一刻,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儿子。”江元帅缓缓松开手,平静地陈述,“那是一种最彻底的背叛和伤害,我知道。那时候你肯回来,肯带上称谓,跟我说一声再见,我很感激。”
江扬看不清父亲隐在白雾里的表情,只觉得四壁的黑暗都慢慢拥进了这间奢华冰冷的房间,他仍然垂着头,微微一笑:“不,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活着回来了,所以,您不必再放在心上。”
江元帅凝视着水雾中那个朦胧的白色身影,叹了口气,说:“如果没有后来的奇迹,如果那真是诀别……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那就是最后的温暖回忆。儿子,我想听你一句实话,你的心已经被我伤透了,是不是?”
江扬默然,然后轻轻地说:“于公于私,我都非常尊敬您。”
江元帅惨然一笑,他深深吸了口气,把自己沈到池底,半晌才钻出水面,池边的江扬仍然站在那里,挺拔如同标枪。
“好,我再问一句,如果可以选择,你要的是今天的生活么?”
“是。”江扬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没有选择过去的一切,也许我不会遇到苏朝宇。浮生半日的快活,已能赚众生活上百年,何况是那样执着不悔的,生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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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ii】番外.爱未眠(13)
“我不是为你们的爱情来跟你吵架的,江扬!”江元帅提高了声音,但要表达的却不是愤怒,而是无可奈何,“尽管我无法接受那样一种在我看来过于荒唐的爱!”
江扬不知道自己是否把嘲讽的神情写在了脸上,他只是微微一笑,欠身恭谨说:“对不起。”然后他想了想:“如果下次再有阿波罗阿西娜之类的组织出现,我仍然会尽我的职责,只是,苏朝宇太年轻也太单纯,请您不要给他追随我的荣幸,我就会很感激了。”这几句话说得平静恭谨,江元帅知道,这是一种真心实意的示弱和请求,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却绝不是一个儿子的方式。温暖的水流环绕中,他忽然清晰地接收到了儿子那种深入骨髓的自我放逐──江扬也许并没有否定父亲,他否定的是身为儿子的自己。
江元帅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好,我尽力。”江扬不再说话,只是用优雅的欠身来表达谢意。
又是半晌令人尴尬的沉默,江元帅再次缓缓开口,他侧头,静静看着那边玻璃反光中儿子模糊的影子,仿佛是那些噩梦般的日子里,常常出现在梦里梦外的幻觉。他说:“我以为你走了的那段日子,曾经翻看过你的房间。看了很多东西,希望你不会介意。”
“当然不会,亦涵甚至已经把我基地官舍里的私人物品都检视、分类、登记过,高级军官的遗物都需要经过这些手续,我很清楚。”江扬平静地说,甚至还微笑了一下似的。
才25岁的年轻人几乎是用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来看待自己的死亡,想到那时候送到首都来的、江扬亲手撰写的墓志铭和亲自挑选的墓碑样式图,江元帅心里狠狠一疼,隔了片刻才说:“我才知道,元帅和首相的儿子,少年的时候会因为常常饿肚子而不得不在床头抽屉里放一罐子糖,会因为诡异的柔术姿势疼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连喝口水都是一种奢望。”
“您不必在意,习惯了就会觉得没有什么。”江扬笑得云淡风轻,“如果睡不着,只是因为不够累。如果不是习惯了只靠少量的食水维持最好的体力,我也许不可能活着从海神殿出来,真的。我记得十一岁那年春节,王宫里举办通宵晚会,到半夜的时候王后赶我们这些小孩子去客房睡,我并没有比在家里睡得好。”
江元帅猛地坐直身子,一字一句地说:“如果,那不是你那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安稳觉,你会记到现在么?”
江扬退了半步,侧头躲闪着父亲灼人的目光,低声说:“我现在睡得很好,请您放心。”
江元帅身子软下去,他靠着温暖的池壁,疲惫地摆了摆手:“我欠你一个永远不可能重来的童年和少年,任何的歉意都无济于事,我只想知道,要怎么才能补偿你。江扬,你怎么会喜欢电影的?”
“如果您指的是我的电影电视制作硕士学位的话,您不必介意,那只是因为好奇。我必须在您选定的范围内读一个学位,我选了数学,另一个可以由着我的兴趣,可是那时候我唯一的爱好就是睡觉,安安稳稳的睡觉。那时候我还小,却也知道,那是唯一任性的机会,所以我想,读艺术吧,轻松一下,学着浪漫。我不会画画,钢琴只会弹用来卖弄的三十个小节,所以,我就去学电影导演了,一年读别人三年的课程,也不觉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