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蒙似乎没料到朕口气如此大,半晌没有回音。等那阵令人心惊的沉默过去,他才轻笑出声:“陛下说的极是,臣驽钝得不应该了。”
“到你了。”朕没接口,只提醒他。
雍蒙随即落下目光。趁他打量棋局的当儿,朕打量着他。便是刚和朕说过那样的话,他面上也不显一丝局促或畏惧,依旧自在雍容。若朕不是早就知道朕会成为皇帝、他绝不能及,怕正是棋逢对手也说不定……
像是察觉到朕的注视,雍蒙又抬起眼。“陛下,臣可没您一心二用的本事。”
这话无疑是变相承认他刚刚一直盯着朕瞧。“那又如何?”朕撇嘴,朕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雍蒙应该读出了朕的潜台词,一丝无奈旋即浮现在他眼中。只是一瞬工夫,又消失了。“臣忽而想起一事——陛下刚刚说,即便陛下心有芥蒂,也不会让臣发现。那臣是不是可以大胆推断,陛下也不会让臣以外的人发现?”
按理来说是这样,但谢镜愚不能保证……朕想了想,不打算承认,便避重就轻地反问:“所以?”
雍蒙仔细端详着朕,似乎想找出什么答案。“陛下命臣为吏部侍郎,臣自应设宴谢陛下。”
确实有这种惯例——若擢升三品或以上,大臣便要摆宴谢皇帝,俗称烧尾宴。只不过,朕不热衷摆宴也不热衷赴宴,擢升的官员们便从简操作,叫自家厨子做几道好菜送进宫,再自行宴请同僚。像谢镜愚那种生怕戴一顶结党营私帽子的,往宫里送什么菜色都要反复衡量,更别提摆宴了。
再来说雍蒙。吏部侍郎是正四品上,他本可以不请;但他与朕的兄弟关系摆在那儿,要请也说得过去。
“皇姑不是已然请过了么?”朕对去雍蒙府上无甚兴趣,就随口找了个理由。
“皇姑是为了宗室,而不是为了臣一个。”雍蒙道。
朕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朕当然知道皇姑是为宗室而设宴,但聪敏如雍蒙,在听得出这是个借口的情况下,还继续坚持?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魏王盛情如此,朕也不好推拒。”朕心中思索,嘴上却应得很好,“那就劳烦魏王告知顺王、建王诸人,他们要办也一并办了,免得太过铺张。”
雍蒙不假思索地应下。见得如此,朕愈发确定,他一早关心朕有没有空闲就是为了这件事。有趣,朕开始对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感到好奇了。
清明寒食之际,除去祭扫踏青,剩余便是秋千、击球、牵勾、斗鸡之类的惯常活动。朕只对击球提得起兴趣,便命左右千牛卫下场比试一番,胜者有赏。可就在朕瞅准机会、打算亲自上场玩玩时,刘瑾又通报说谢相求见。
尚书省的事情向来不少,谢镜愚想面圣,理由都是现成的。朕不知道他有正事还是为什么别的,只能把刚入手的球棍一丢,摆驾回去。
谢镜愚早就等在承庆殿南阁。朕刚进门,他就立即请罪道:“臣不知陛下前去击球,搅扰陛下雅兴,望陛下恕罪。”
朕摆了摆手,让刘瑾先下去。“下次谢相给朕补回来?”
“那是臣的荣幸。”
见他答得毫不犹豫,朕尚存的一丝不爽也没了。“什么事,说罢。”
谢镜愚依言照做。大抵上是尚书省这段时间的工作总结,囊括六部及司农的进展。他做事向来条理分明,朕一边听一边点头。“如此甚好。若哪方有怠慢,你帮着朕督促一二。”
这本就是尚书省的份内事务,谢镜愚应了。“陛下,待寒食过去,上巳便要到了。”他接着道,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朕当然知道节历,朕也隐约猜出他为什么要提上巳,但朕还是要装不清楚的模样。“那又如何?”
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得多了,谢镜愚一听就明白。可朕要这么说,他也不得不配合。“陛下今年可还要到曲江池畔看众位进士的表现?”
朕略略扬眉。去年朕本这么打算,然而半路杀出个雍蒙,进士宴又以御赐樱桃为题,根本没看头。今年朕没赐什么东西,一半是因为进士中没朕要等的人,另一半就是因为这个——吃一堑长一智,白费力气的活儿不能干第二遍。
“可今年好似没什么看头啊。”
这真的是大实话,但谢镜愚不知道朕未卜先知,自然也就当朕假意推辞。“那……”他只稍稍一顿,“臣能请陛下同游曲江池么?”
朕就等着他这句话。“直说就是了,这里是有第三个人还是怎地?”朕嫌弃了他一句,又忍不住笑道:“朕近日真是抢手,这一个一个地都想设宴请朕。”
听到前一句,谢镜愚不由露出个笑模样;再听到后一句,刚冒头的笑容就缩了回去。“还有谁?”他问,但更像自问自答,因为下一刻他就得出了正确答案:“魏王殿下?”
朕便把雍蒙的事情简略地提了提。见他面色开始变得凝重,本没把这事当回事的朕有点惊讶:“不过吃顿饭而已。虽然日子和宾客还没定,但朕估计,到时候你也在应邀之列。”
然而开解没啥用处,谢镜愚只抿唇不言。
朕愈发纳闷。“怎么,到现在你还觉得魏王有所图?”朕忍不住掰着手指,一条一条地给他列举:“早前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