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在金陵,又怎么办?”
独孤敬烈道:“父亲树大招风,你们管不得他。只需把夫人带出城外,我自会安排你们的去路。”独孤守信急道:“父亲说了要来与我们会合!”独孤敬烈盯他一眼,道:“我几时说了不许你们跟父亲会合?只是现下安庆府危机四伏,你们若再待下去,只怕谁也走不得了!”独孤守信愣磕磕道:“可是,我们还未知会与姑母知晓……宫中多女眷……”
独孤敬烈一听就知道他还偷偷挂心着永庆公主,暗叹一声,道:“父亲定然叮嘱过你们不能与梁家牵扯,你现下还犯胡涂?”独孤守信眼神黯淡,央道:“大哥……”独孤敬烈手掌按上桌面,桌脚格吱一声,将两兄弟都吓了一跳,便听大哥沉声喝道:“住嘴!你当是寻常游春么?父亲将家族安危交与你俩时,怎么说来?”他看看独孤守信,又劝道:“我既然在安庆府,自然会尽力照应她们……你们俩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等大事当头,怎地这般瞻前顾后?”
独孤守信兄弟在大哥面前,素来也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张口结舌一刻,独孤守信只得期期艾艾道:“大……大哥,那……那我们现下……什么时候动身?”
独孤敬烈为两位兄弟策划妥当,凌晨时分已安排人手过江,将安庆府守备图交与北平府水师。安庆北府的守军将领见细作建了这等奇功,大喜过望,立时调兵遣将,安排船只水手,策划水战攻城之策。同时飞报北平府军扬州水师提督府,提督雷建威本就在与淮南经略总兵官方文述密建浮桥战备,听说安庆防线有了缺口,立时传下将令,全局运作起来。
凌琛在洛阳宫中也接到了安庆府密报,这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离间探路之计,如此发展尽在他意料之中。两淮战事他本就尽付与雷建威与方文述等人指挥,因此并不插手,只在宫中默默计算路程战况,等待淮南战报。
为防泄露秘密,他与在安庆府中的独孤敬烈并无暗中联系,一切都由安庆府守将转呈。但情人分离时的满怀相思,又岂是能在军报中传情达意的?他将侍候人等统统打发出去,一个儿泡在书房之内,批阅中书省送来的四方奏疏。但批不了几个字,又拈着笔发起呆来。最后终于不耐烦起来,随手推开手边的一摞文书,四仰八叉地躺在座中,定定地盯着高高的房梁出神。
房中天光逐渐暗淡下来,黎儿带着两名小宦,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盒站在门口守了一刻,不知道凌琛是否已经睡着了,终于壮起胆子低声唤道:“王爷……”
凌琛听见是他的声音,没睁眼,却道:“黎儿进来。”黎儿明白他只唤自己一人,便从身后小宦手中接过食盒,独自捧了进来。凌琛嗅见一股药香,气恼道:“我又没病,怎地又端药过来?”黎儿抿嘴一笑,软声劝道:“爷前两夜都有些咳,医令诊脉时说是有些气郁失调,怕犯嗽疾,才开了这个益气补神的方子。王爷放心吧,下了甘草,不那么苦的。”凌琛哼道:“呸,明明一股人参味儿,还说不苦——”黎儿笑道:“爷放一百二十个心,有珑缠梨条备着在这儿的呢。”
凌琛哧的一笑,睁开眼睛道:“你倒也学会拿蜜饯果子糊弄我了。既如此,拿来与我试试味儿,再喝药吧。”黎儿笑道:“吃多了果子,就没胃口用晚饭了。好王爷呢,别让我白陪在里面惹埋怨了吧。”凌琛笑道:“谁敢埋怨你?”黎儿冲他伸伸舌头,将热腾腾的银吊子端在了小几上。
凌琛瞧他向自己做个俏皮鬼脸,微微叹了口气,忽然道:“黎儿,你愿不愿意……到扬州水师提督府里去一趟?”
黎儿正为他将药泌出来,一听这话,手微微一抖,被药碗烫得生疼,轻轻哎呀了一声。凌琛问道:“怎地,烫着了?”
黎儿将药盏端了上来,微笑道:“不曾烫着,王爷用药吧。”凌琛道:“凉一凉再说——你还没回答我呢。”黎儿低头道:“王爷,我是……”
凌琛叹气,道:“不错,你是宦官,历代各朝都有典制,内宦不能干政出宫……但是现在你名义上还是我的内侍,并非宫内中使。因此要出宫走走,还是可以的。朝中那群言官老夫子要说话,由他们说去,反正我还不是皇帝呢。”他看看黎儿,低声道:“若我称帝,你就当真不能出宫了……一心想念的人,从此便再也见不着了……”
黎儿脸色煞白,颤声道:“王爷,我……我没什么想念的人。”凌琛目光明亮地瞧着他,道:“这话待你日后在宫中苦熬岁月的时候,再拿来哄自己吧——”他温声道:“人生一世,无奈的事情太多了。又何必非要在还有路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希望给断了个精光呢?”
黎儿低下头,慢慢搅着药盏,听着凌琛那柔和清朗的声音轻轻地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逼得你非要自残身体,在深宫里埋葬一辈子。不过,便是将死之人,没见着自己该见的人,该说的话没能说清楚,那也是……闭不上眼睛的啊。”黎儿低声道:“王爷,求求你别说了。”
凌琛叹口气,道:“好,三日之后,我有王诏要给扬州水师,你若愿意,就去替我宣诏吧。”他闭上眼睛,慢慢计算道:“密报送来已经两日,路上耽搁三日,再过三日,水师破安庆府的捷报必然便到扬州水师之中了。我抢先为他们计上一功,雷建威方文述他们,可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