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体会许亦然的心情都做不到,只能大概借用从书里、电视剧里看来的经验。
但他还没走到许亦然身边,许亦然先转身发现了他。陆文桥顿时一慌,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陆总。”许亦然说,“我请两天假,老张……”
“我知道。”陆文桥忙想了想自己公司对于丧假的安排,“我给你批两周的假吧,你好好安排一下……不、不要……”
他想说“不要伤心”,又想说“不要担心”。然后意识到如果自己的亲人走了,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他是会打人的。
陆文桥脑子终于灵光了片刻。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许亦然。
许亦然很平淡地向他道歉,转身继续去取费用通知单。
陆文桥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又想起昨晚上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愧疚且难过。
他想,要是能为他分担一些就好了。
可是许亦然不呼救也不请求,他除了默默跟在他后面看他楼上楼下来回奔忙,什么都做不了。
陆文桥想起以前的事情。这人以前也是不呼救不请求的,什么都闷在心里,好像全都能承受。然而他不出声,就代表他不伤心了吗?
一个小孩子哭着从注射室里出来,被爸爸妈妈好声好气地安慰:带你去吃糖……我们去公园玩……
陆文桥莫名其妙地想,如果这个鼻涕横流的小男孩不哭,他的父母能懂吗?打针很痛,打针很可怕……
他们不会懂的。
但他又觉得,父母会懂。他们爱那个孩子,自然而然地就懂得了他的痛苦和恐惧。有些部分无法倾诉,并不代表它们对人的伤害就不严重。
许亦然向医生道谢,终于出了诊室的门。
陆文桥觉得他脸色实在苍白,忙走过去问他是否要回家。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孟白的话,还多懂了许亦然一点,在许亦然沉默无声的悲恸中莫名找到一个脱困的可能。
坐在车里的时候许亦然跟他道谢,反而让陆文桥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能把一个对不起说出来。
三个字太轻啦。他想,至少要用行动证明吧。
还在思考怎么证明的时候,许亦然说了句话。
“陆总给我个账号吧。我慢慢把那十万块钱还你。”许亦然说,“丧假我休一周就行了,我手上还有些没处理完的工作,你最好尽快找人接手。”
红灯噌地亮起。陆文桥停了车,不太理解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什么意思?”他问。
“我决定辞职,陆总。”许亦然想了想,在陆文桥惊愕的眼神里又补充一句,“分开吧,现在这样,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虽然是一时间兴起的念头,但许亦然似乎丝毫没有商量的打算。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陆文桥半天没出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都是冷汗,粘腻,不干脆,但他完全不敢放开。
“我错了。”陆文桥曾鄙夷过的烂俗台词,如今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许亦然,给我个机会。”
许亦然没什么反应,掏出手机说给我你的银行账号吧,我记录一下。
“我现在没那么多钱,一点点还。”他说。
陆文桥终于扭过头看他。车前斑马线上人来人往,每走过一个人便遮挡一回阳光,车里一时明一时暗,许亦然的侧脸在这样的阳光和阴影里,始终平静。
陌生的恐慌终于从陆文桥心底涌起,比他之前体验过的任何一次都可怕,都更巨大。
“许亦然……”陆文桥鲁莽地开口,然而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许亦然的冷静和平淡像是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在他和他之间竖起一面无形厚墙。
许亦然转头看着他,很是认真地说:“谢谢你。”
将许亦然送到他说的地方之后,陆文桥把车停在路边,看许亦然走进了那个陌生的小区。
他心里一直在想,为什么要道谢呢,我到底做了什么呢。
他又想起许亦然手机里的那个分组。他是唯一的其他,无法定义的其他。
心头的闷痛来势汹汹,他几乎捏不稳指间的香烟。闻到香烟的气味,又想到许亦然一脸嫌弃地问他是不是想毒死自己。
一旦开了头,就不可收拾地想起了许多和许亦然相关的事情。
虽然和许亦然的关系开始于肉`体交易,但陆文桥想得最多的却是许亦然的背影。他常常看着他的背影,看他站在阳台上打电话,偶尔挠挠头发;看他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因为被自己占了便宜而有些气冲冲;看他站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投影仪的光线映亮他温和俊秀的眉眼。
那张脸上的任何表情他都喜欢。或者从他想从他那里挖掘出更多其他表情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个内外完全不一致的人吸引着了。
陆文桥想他一直都是这副样子的么?
自信满满,进退得度,冷静有礼。
然而再往前回溯,却又完全不一样。那个在树下等候他的男孩仿佛永远怯懦、自卑、紧张,原谅他从不为自己出头,不安地问他“要抄我的作业吗”,被自己拿捏住紧要部位的时候羞涩得满脸涨红,几乎说不出话。
陆文桥痛苦地想起那些几乎没有痕迹的轻吻。像是最卑下的奴隶,向自己的神献上了至诚至真的心。
他的神却不要。
陆文桥捂着自己的眼睛,将那根点燃之后只抽了一口的烟弹出车窗,紧紧皱着眉头。
他有点明白许亦然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