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庙里的木鱼声一顿,和尚缓缓道了声“阿弥陀佛”,朝着门外幽幽道:“根深器界一切镜像,皆是空花水月,执迷计较,涂添烦恼,若有一日能够放下,便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潭溪叹道,何止是放自己一条生路,亦是放对方一条生路。
素锦闻言狠狠哭了起来,握着脸道:“他还是这句话,到头来也还是求之不得,若说是镜花水月,可我连这迷人眼界的花月都不曾有过。”
潭溪劝道:“姑娘何必如此执着,他是个和尚,你这般执着不下,于他于你都不是好事,还是想开些才是。”
素锦突然腾空而起,白衣冉冉浮动,于半空化作一个厉鬼,尖声咒怨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什么镜花水月,什么执迷计较,我就要他,我就要他……”说着发疯了般在半空横冲直撞,尖啸如长风破空而去,不知要飘荡至何处。
潭溪头皮有些发寒,忙往潭府跑去。
可这穗城不比十余年前了,长街小巷繁复交错,潭溪在里头无头苍蝇般打着转儿,愣是迷了半月有余。
这日潭溪偷喝了望凤楼的酒,打着酒嗝,颓丧地挂在一棵树上,眼睛盯着路人发直,忽然在人头堆里瞧见张眼熟的脸,便忙爬到树下跟了过去。
不是旁人,正是潭子实的小奴才,小鸽子。
潭溪满心欢喜,紧紧贴在他身后,生怕再跟丢了。
小鸽子泥鳅似的来去自如,腿脚利索的在前头走着,潭溪在后头跟着竟然有些吃力了。
小鸽子先去路边一个小货摊子上抓了把蜜饯,又拐到个花里胡哨的摊子上挑了几件小玩意儿,最后拐进一家小铺子里兜了一堆半新不旧的书册,疾步走了出来。
走到一个小巷子里,小鸽子才稍稍停下休息,把怀里杂七杂八的书卷理整齐了,脱下外袍细细包好,抱在怀中,从后门进了潭府。
潭溪看到潭府那青砖细瓦的大院墙时,一时也不觉得那高墙像是个囚笼了,心里反倒欢喜异常。
潭溪跟着小鸽子也从后门进去。拱门、插屏、穿山游廊走了一道又一道,才瞧见几个熟悉的人影儿。
小鸽子刚进了偏院儿,远远就见自家主子又在潭老爷书房门口歪歪扭扭地跪着,忙颠颠跑过去问道:“哎哟,爷啊,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又跪到地上了?”
潭子实扭过脸看了他一眼,骂道:“爷我昨晌儿叫你去找王文翰给我作首七言律,你去找的谁?”
小鸽子一听脸憋的通红,额上直冒冷汗道:“这……爷,王文翰他说没空,灵玉跟清谷随温中到外头管账去了,小的没办法才……才去找的江涵……”
潭子实道:“感情前几天我特意跑山上给他抓蛐蛐儿反倒是热脸贴上人家的冷屁股了。”说着扔给小鸽子一张皱巴巴的白纸。
小鸽子忙捡起来瞧了瞧,一脸苦相的道:“怎么净是些女子思春的痴话,这这这……”小鸽子大红着一张脸也替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平日里爷最巴结的人就是他江涵,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坑害爷,这……小的也为爷感到不值当啊……”
潭子实大眼一瞪,小鸽子忙扇自己的脸,陪笑道:“呸呸,爷,小的一时舌头滑了说错了,平日里都是他们巴结爷才是……只是爷对那个江涵的确是有些……”
潭子实皱了皱眉,小鸽子咬着舌头立马改口道:“那个江涵真不是东西,亏爷待他如此之厚,当真是忘恩负义,不仁不义,以小人之心枉君子之意……”
小鸽子正说的欢,潭老爷气势汹汹地走来,袍子角甩在潭溪的厚脸皮上。
潭子实仰着下巴,故作镇定。
潭老爷走到书房门口,回头甩了甩袖子,恨铁不成刚地嚷道:“混账东西,老子白白把你养大,丰衣足食地供着你,西席给你换了一个又一个,你倒挑三拣四的嫌这个太老,那个学问不好,前儿又把诸葛先生给气走了,你倒是给我做出个像样儿的诗来?”
潭老爷气的头发昏,抚着胸口道:“圣贤诗书学了一星半点,倒是学会了生搬硬套。生搬硬套也就罢了,搬些仁义君子之辞也还像个样子,你倒好,净读些闺怨淫’意之词,还敢拿出来卖弄。你,你这是要成心要气死老子!”
“爹,我不过就是说诸葛先生相貌不讲究而已,是他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要走,再说,闲情逸致亦是情致,闺怨闲情怎么就是淫’意之词了……”潭子实低着头,理亏的咕哝道。
“你还有脸了!”潭老爷拍着门板叱责道,“瞧瞧你那一副颓丧的鬼样子,跪没跪相站没站相,勾肩驼背要死不活的哪里有个男儿气概,你这一出门,你爹我老脸都要叫人笑掉一层皮了。”
潭子实低低地将头垂下,小声嘀咕道:“你儿子出一趟门不知道迷倒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姐,谁丢谁的人还不一定呢……”
潭老爷敛着袖子,板着脸不住地在屋檐儿下来回踱步。
潭子实见他爹生闷气也不骂他了,便朝吓呆的小鸽子努了努嘴。
小鸽子人小,眼睛倒是活络,见潭子实努嘴,忙抱着一沓子书悄悄往外头溜。
眼看就要拐到游廊上,南厢房的小门哐当一声敞开,江涵在后头冷冷一笑道:“小鸽子,怀里抱着什么宝贝疙瘩,这是奉了你家少爷的命要往哪里送啊?”
小鸽子头皮直发麻,暗道坏了,肯定是刚才骂他骂的狠了。
江涵走过去,扯了扯他手里的袍子,怀里的书哗啦一声顺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