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不见日头,里头颇有些寒气。
这一等便是两日,大雨早停了,白日里日头暖烘烘地烤了一天,地上雨水也不见了踪影。
这日交了三更,潭子实时稳稳睡去,潭溪这才从潭子实的房中退了出来。
连日滴水未进难免胃中空虚,心中难耐,潭溪便光明正大地摸到后院的酒窖里,抱着酒坛子喝了个半饱。
潭溪摸着微微鼓起的肚皮打了个饱嗝,忽听酒窖里“呼咙”一声轻响,忙转头看去。
酒窖门口正有人举着个昏黄的烛灯往里头来。
潭溪细细打量了一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面上也黑乎乎一片看不大清,想是蒙了面的,正鬼鬼祟祟地朝着潭子实这厢摸了过来。
潭溪暗自冷笑,这几日府里正乱,少不了浑水摸鱼来着酒窖偷酒喝的下人,如今竟被自己给撞到了,只能怪这人实在是够倒霉的。
潭溪嘿嘿一笑,转了转眼珠子,心下想要捉弄这个小贼一番。
那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左右来回摸索着,用手里的烛灯东照西照,走到离潭溪不远处,转个身就要想要走出去。
潭溪见他要走忙从地上拾起个鸡蛋扔了过去,鸡蛋正中那人的后脑勺,“啪”地一声在他头上碎开了来。
那个人一愣,忙用手摸了摸后脑勺,沾了一手黏糊糊的水,忙不迭把手往衣服上蹭着,嘴里骂道:“他娘的,什么鬼东西?”
潭溪笑了笑,自诩是个老实人,捉弄人的本事却是不高明。
潭溪朝那个人走去,脚下的木头板子吱吱呀呀响着,那人忙拿着火把往身后照。
只见地上一串脚印正朝他走来,却不见人影子。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眼看那串脚印就要到他跟前了,他鬼叫一声“妈呀,有鬼!”散开脚丫子就跑。
潭溪紧随其后。
那人抱头鼠窜往门口跑去,谁料门口正有只老母鸡憋着劲儿在下蛋,见有人跑了过来,忙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那人本来就心里怕的要死,被这鸡一吓,脚下一崴,“咚”的一声撞在门柱上,手里的灯笼翻滚到地上,灯笼纸腾地燃了起来。
潭溪暗道坏了坏了,本想着戏弄人的,没成想着了火,忙抄起身后一大缸水倒了下去。
谁知这缸水倒了下去,地上的火苗突然疯了一般,“轰”的一声窜起来半丈之高,火舌直冲上半朽的屋脊,半个酒窖烧了起来。
潭溪傻了眼,这下是真的傻了眼,方才他倒得哪里是水,分明就是满满一缸陈酒!
眼看就要起大火了,潭溪忙喊道:“快快,快去前头叫人啊!”
谁知那人却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满屋子的火光冲天竟然不急着跑路,反倒往里头走来,噼里啪啦又砸碎了好几缸陈酒,地上流的到处都是酒水。
那些酒水遇到火即燃,黄蓝的火焰嗖地一声铺满了一屋子,密封的酒缸在火焰的灼烧下嘭的一声炸开了几个,吓得那人忙护着脑袋跑了个无影无踪。
眼见火势大了起来,潭溪忙跟着也跑出了酒窖。
这几日府里的下人都极累,夜里都睡得沉,后角门正大敞着,几个在后院看门的小厮也不知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待潭溪跑到潭子实房门口时,后院早已是火光冲天,酒窖隐约传来几声震天的爆裂声,南院搁药的库房还有前头的药铺子不知为何也同时起了火。
此时正是东南风袭面,火势骤然上升,风一吹便如一条火龙一般席卷而来,噼噼啪啪的灼烧声连带着房屋倾倒的声音一齐传了过来。
潭溪正要踹门,好喊醒潭子实,好歹能救回来多少算多少。
脚还未挨着门,潭子实却从里头打开了房门,肩上披着件月白的外衫,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神色慌张地穿过潭溪跑了出去。
此时南边的厢房门也敞了开来,江涵正一面往身上套着外袍,一面慌慌张张地朝潭子实跑过来。
江涵问道:“什么动静?”
潭子实神色凝重地往天上看了看,却听后院里有人高声喊道:“起火了起火了,来人呐,快救火……”
潭子实一惊,两人一同回身往后院方向看去。
明黄的火焰直冲上九霄,火舌肆虐着正往前院烧了过来。
潭子实忙扔了肩上碍事的袍子,冲了出去。 “我爹,我爹还在后院,快救我爹!”
熬过这一夜,曙光照在潭子实苍冷的脸颊上时,脚下已是一地的断壁残垣,到处灰迹斑斑,不复往昔。
整个潭府已烧掉了大半,府宅内乌烟瘴气,说不出的凄凉。
江涵也怔怔地站在他身侧,眼见着最后一撮火苗跳了跳,泯灭在满地的灰烬之中。
过了许久,江涵转过头看了看面无血色的潭子实,用手握了握他的肩。
“少……少爷,老爷的尸体……”温中满面漆黑的朝潭子实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把黑灰,递到潭子实跟前。
潭子实淡淡瞥了眼温中手中的骨灰,朝江涵道:“去找个匣子来,将骨灰收起来,呈放到祠堂里。”
潭子实说这话时,口气里听不出是何滋味,却见他朝众人挥了挥手,道了声:“散了罢。”便独自一人去了前院儿。
丫鬟小厮面面相觑,半晌儿才恍然大悟,互相对视着摇了摇头,真就散伙去了。
温中同江涵在一处站着,看着众人纷纷摇头叹息着离去,也不阻挠,任他们就这么出了府去。
众人心里清如明镜,潭家这下是要垮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