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土脸的小兵来,腰里胡乱别着个兵符,头上帽子也戴的歪歪扭扭,遮住了半边脸,朝身后嚷道:“大……大伙都往跟着我往前冲,杀……杀他们个屁滚尿流,活捉小将回去领赏!“他这一吼,蛮军立马又止住惊惶,齐齐高喝着冲向对面。
潭子实一手抓住缰绳,一手将头上帽子扶正,心中又是狂喜又是紧张,身下骑着高头大马,腰间又别着兵符,一时觉得如同做梦。
潭溪追着马屁股跑,此时要拦他也是无能为力了,昨晚在梦里千叮咛万嘱咐,只叫他莫要贪功贪名,如今这小白脸骑上马就不要命了,实在是叫他哭笑不得。
潭子实策马在前,领着近千兵士浩浩荡荡往前奔去,耳边风声呼呼,头顶骄阳熏熏,腰上的兵符撞到长刀,鸣叮脆响,一时只觉得自己威风无比赛过天上活神仙,却不见敌军的小将又举起了那把火红的大弓。
潭溪远远瞧见那人将大弓拉的满圆,铁矢锋利的箭头映着日头闪着寒森森的光,一晃,潭溪心中便是一惊。
却见潭子实的马直愣愣朝那个小将冲了过去,小将身后的将士们都默不作声,静静等着自家将军如何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假冒主帅射下马去,好一举再将蛮军歼灭。
这小将却也怪,火弓拉得满月一般的圆,箭在弦上,眨眼便能要了来人的命,却瞪着眼迟迟不发箭。
后头将士们急的跳脚,纷纷嘟囔着:“将军,快放箭!”“放箭啊……”
“倒是放箭啊!”
这千钧一发之际,蛮军也愣住了,屏气凝神的看着潭子实去送死。
一时杀场上静极,只听得得得的马蹄声夹杂着两军的唏嘘声。
眼见潭子实的马就要撞上那个小将的马,潭溪忙闭上眼,不忍再看,却听得“啊呀”一声,继而又“扑通”三声响——
一声是潭子实落水声,一声是大马落水声,还有一声,是那张金闪闪的兵符的,在半空中反转了几圈,一头扎进激流中去了……
潭子实落水狗一般扑腾了两下,胳膊腿乱蹬一气,继而眼睛一翻,沉到水底去了。
潭溪也忙跟着跳下了水,临随水漂走前,又瞧了眼岸上的光景,只见喊杀声震天响,蛮军调头往回跑了。
茫茫兵甲之中,那个小将收了火红的大弓,独骑着高头大马,遥遥朝水中的潭子实瞥了一眼,径自挥刀追着蛮军去了。
潭溪不敢耽搁时间,忙将头埋进冰凉凉的河水中,寻找潭子实。
潭子实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处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之中,身子轻飘飘似是悬浮在这混沌之中,浮浮沉沉不得安稳,不能听不能看不能闻,又仿佛是回到娘胎里去了,除了知道自己还活着,余者什么也不知什么也做不了。
过了许久,只觉得身子又一飘,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睡了多久,潭子实也不知,只觉得头痛,醒来时,正是个冰凉凉的夜,天上缀满荧荧星火,一扭头,却见一旁正生着一堆火,火边席地坐着一大一小的两人。
潭子实深吸两口气,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见自己怀中正紧紧抱着跟黑黢黢的木头疙瘩,足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那么大。
潭子实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又忙往那两个人影处看去。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却是一个和尚和一个小沙弥。
和尚穿着件粗布衫子并一件袈裟,小沙弥只穿着件厚厚的葛衣,正闭着眼掐着一串黑漆漆的佛珠。
和尚见潭子实正在看他,便微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复又阖上眼,口中念念有词道:“阿弥陀佛。”
小和尚也跟着念了句:“阿弥陀佛。”
潭子实往四周看了一圈,身后是那条清凉凉的河水,前头依稀看出是一片树林,火堆就生在林子外头。
潭溪远远站在火堆外头,他是鬼,最是见不得火光,远远见潭子实从地上坐起,叹道:“我算是看明白了,祸害遗千年,他就是个祸害,总也死不了。”
远处夜虫唧唧咕咕的叫着,潭溪觉得自己很是命苦,望望漫天繁星,再看看潭子实,那小白脸的脸被火光映的通红,一双从来不往正地儿看的眸子也亮的出奇。
潭溪抬手掸了掸袖子,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老槐树下,懒懒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潭子实往火堆旁凑了凑,瞧见老和尚脚边放着个乌紫的钵,钵中盛着白花花的米粒儿。
潭子实也不知睡了几日,这会儿正饿得两眼放光,便一面吞着口水,一面看看和尚又看看钵再看看和尚。
和尚又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潭子实便饿狼扑食一般夺过钵子,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又拿着钵子到水边饮了水,一脸满足的打着饱嗝,躺在火边睡去。
这夜无风,满林中虫鸣鸟眠,极清幽又极舒畅,不一会儿潭子实呼呼睡了过去,不时吧唧两下嘴,不知又梦到什么好景致了。
天上浓云滚滚,月亮时隐时现,和尚嘴里也不念经了,如石雕泥塑一般纹丝不动。
一旁的小沙弥动了动,从地上的褡裢里取出一件旧衣裳,搭在和尚肩头,又坐在地上,也渐渐没了动静。
潭溪只觉得眼皮子千斤重,迷迷糊糊就要睡去,迎面却有一股小风儿吹在脸上,身后的老槐树哗哗啦啦一阵响,忙又睁开眼瞧时,却见眼前正站着个白惨惨的影子,依稀可辨得是个女子。
“潭公子,醒醒。”那人忽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