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七站的角度恰好,让她清楚地看到南夫人嘴角微张,未说出的那句话:“你什么都不知道。”
黄昏时城主府平静如深山寒泉,城主夫人的死去似乎对府内毫无影响,南旷微要的是绝对的冷静。
不过酉时时分,城主夫人因急病发作去世的消息便发布了出去,满城为之举哀,他至少顾及了她母家的面子,给了她死后的殊荣。
云方检查过南夫人给南旷微熬的药之后,修眉深锁,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城主夫人一定是发疯了。”
应他热情的师兄弟妹询问,他给了一番详尽的解释。
南旷微最初是中了“破诸念”的奇毒,本来性命已丢了一半,然而南夫人后来给他熬的药里,又掺杂了“仙鹤草”“旋复花”,和“破诸念”交融在一起,便解了毒性,成为一剂效力极强的mí_yào,能令人陷入假死状态,十天半月之后就会自然清醒过来,于身体丝毫无害。
看来这位夫人是个秀外慧中的,并非空长了一副好皮相,对药草颇有心得。
温轩瞪大了一双眼:“我看这位南夫人疯得不轻。”
夜色四合,浮云悠悠,风前月下,满目萧然。
有人分花拂柳而来,一袭绿衣在夜色里若隐若现,翠袂摇摇,梦影似的悠远。
南旷微一身玄袍,负手而立,道:“林姑娘,有事么?”
他背后并没生着眼睛,何以知道乘月而来的定然是莺七,叫人好生难以索解,莫非他只白日里匆匆一见,便对她的轻功有了精准的定义,若是如此,这人武功之高,至少远在流光之上。
莺七遥遥地便见他独立一池碧水之畔,倒吃了一惊,想他莫非竟对何望舒恁地有情意,白日里亲手杀了她,夜里忽然良心发现,惊觉自己对这位夫人是多么的难忘,一时想不开,待要跳湖自尽,追随于黄泉之下。
谁知走近了才看清全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这位名动天下的云中城城主,敢情是在负手观赏水中的月影,想来也是,他一代面冷心狠的城主,怎会是传说中痴情的男子,不由得暗暗好笑。
抬眼一望之下,人间天上,月华似水,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月色。
她来之前已三四番地犹豫,站在他面前,反倒因他刚硬的心肠下定了决心,当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道:“南城主,不瞒你说,我身无长技,惟一拿得出手的本事,便是一门读心术,我能看透他人的心意,也能听到他们心底的声音。”
南旷微仍未回首,挑了挑眉,道:“哦?”声音未见喜怒,一如他面容般古井无波。
莺七缓缓道:“我本答允师尊,尽量不去偷窥他人的心思,然而南夫人临死之前,我感应到她极强烈的执念,还是忍不住看了她的心思。”
结果她看到一个截然相反的故事。
“一个人就算再会骗人,也不会在临死之前骗她自己,她当时心里想的,应该都是真的,不知道城主有没有兴趣一听?”
她生来便有异能,窥人心事,百发百中,从未出错。
她自小就发现自己身怀异术,师尊知道后,也曾啧啧称奇,却未解释她为何能够看透别人的心,只告诫她不要去窥视他人心意,因这是极不道德的,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自己的心事被他人一览无余。
南旷微沉默半晌,涩声道:“说。”
“南夫人喂你吃的,是假死的药,那只会令你暂时停止呼吸,过一段时间便会苏醒过来,那时她已带着你远离云中城,也许到了天涯海角。
你只道南夫人是一位大族千金,只怕不晓得,她曾经是大秦城久经训练的女刺客,奉命来刺杀你,但她终于没下手,到底是什么缘故,我却不知。
你们成亲近两年来,她已替你挡下了十七个刺客,人人皆是一等一的好本事,即便是曾经训练有素,杀人如麻的她,要不露痕迹地解决掉那些刺客,也着实不容易,她并非没有受过伤,只是掩饰得天衣无缝,所以你从未发觉。
而这一次,她再也无法阻止将要来的刺客,因为在那人的剑下,她只是一只弱小卑微的蝼蚁,连接下他的一剑,也不过是做梦罢了。
哦,对了,南夫人临死之前,脑海里浮现了很多你们从前的画面,她在心里说,她喜欢当年隔花初见时,你偶然的卸下心防。
她死的时候,大概是很快活的,她已为你尽了全力。
很不巧,我窥探了她的心思,更不巧,她断气的时间太短,我只来得及看到这些。”
更深露重,空气里有木樨香气,莺七只觉清亮的月光洒在身上,都满是凉意,既然话已说完,便待离去。
前方的玄袍人并未回头,只低沉着声音道:“林姑娘,你说的可有半句虚言?”
莺七想了想,无所谓地笑了一笑,说道:“你若认为是假的,那便是假的罢。不过我实在没什么理由来编这么一个故事骗你,我长这么大,还没这么无聊过。”
他的呼吸突然有些困难起来,眼前的绿衣少女说些什么,他都不大听得清,只从隐约的一些声音里揣测到整个完整的故事。
他从不愚蠢,顷刻间便明白她说的是真话,只是胸中纵有无数言语,说出来却冷得惊人:“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