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世的时候都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了,那会儿正是咸丰皇帝在位,他们家也正显赫着。
只是宗昀鉴要讲的这个故事是他带着乾逃离家族之后,寄居在至交好友家时所发生的,这时已是同治帝继位十余年了。
那年腊月中旬,盘锦的大雪一夜间便铺了一尺厚,白了满园秃树的头。
方才十七岁的宗昀鉴抱着看上去只有一岁的乾,窝在火盆边儿上看书。小小的书房里,俊朗少年一手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一手拿着一本书仔细的看。
宗昀鉴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弟弟干净的眉眼,会心一笑,正要继续看书时,书房的门却被叩响了。
“何人?”宗昀鉴谨慎地将乾藏在了床底下,高声问道。
阮炀来送餐饭是绝对不会叩门这么礼貌的,现在也不是饭时。而他也未曾告知任何人自己的行踪,那么……
“谢长安。”那人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就是隔着房门也能感觉到疲惫。
宗昀鉴听到这名字马上从炕上拿出了唐刀握在手上,步伐沉重的去开门。
他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了,所以在开了房门之后,那把刀直直地指在了来人面前。
只可惜,他看见的并不是那个让他恨的牙痒痒的谢长安,而是谢长安身边时常跟着的薛太平。
“可否让薛某进门,一叙详情?”
薛太平一身白色锦袍,披着个银色兔毛披风站在门口,肩上的雪已经有半指厚了,背上还背着个捂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面容的人。他的脸已经被北方的风吹得通红了,但看着宗昀鉴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滚!”宗昀鉴见不是谢长安,严冬寒月也没法儿熄灭他的怒火,却又不好迁怒薛太平,只得马上将门摔上了。
直到暮色四合时,阮炀的惊呼声从门外传来。宗昀鉴眉头一挑将乾再次赛在床底下抄着刀子开门,见阮炀立刻跳到他身边,撞乱一身环佩时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怎么了你,让狼掐了?”
阮炀一张有些女气的脸此时吓得煞白,哆哆嗦嗦地指着门口立着的白色身影,声音里满是恐惧:“有有有……谁啊他!”
宗昀鉴将阮炀护到身后,看着眼前石雕一样的薛太平冷笑一声:“我若没记错,薛小爷这会儿应当在京城梨园里听曲儿吧?”
“我是来还债的,来还长安欠你的债。”薛太平的脸已经冻得开始僵硬了,变成了青色。
宗昀鉴上下打量了一遍薛太平,从阮炀手里拿过食盒转身进了书房。
直到宗昀鉴吃完了饭,蹲在火盆边上的薛太平才将放在地上那个只有微弱呼吸的人的帽子和蒙脸的布斤除下,露出那张被砍的认不清面貌的脸。
“这便是长安,薛某今日来,是求你恢复他的脸,治好他的嗓子。”薛太平起身站到宗昀鉴面前,少年容颜上却如同死灰一般。
宗昀鉴不由得笑出了声,而后抽出身边阮炀腰间挂着的玉箫拍了拍薛太平的脸,问道:“他取我弟弟心头血的时候,可没见得他手软。还要我治他?我不现在砍了他是我怕脏了手!”
薛太平见宗昀鉴这个反应丝毫不意外,垂眸深吸了一口气,在阮炀就要赶他走的时候,膝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他抬着头看向宗昀鉴,为了赶路,六七天没来得及修理的指甲死死地扣着掌心的肉。
“我是长安到死都护着的人,我死了他会很伤心。你把我的心头血拿去,就当作还债了。不需担心他日后报复,我自会留书一封,他怨不起来你。”
薛太平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但却能听得出万分坚定决绝。
宗昀鉴嗤笑道:“我当薛家小爷千尊万贵,这么喜欢跪?成,你现在出去,从院子门口儿给我一跪一叩首到我面前来,我便应了你。”
他只当平日里被人捧上天的薛太平受不了自己的折辱,却不曾想薛太平看了一眼地上的谢长安,竟真的推开房门去了外面。
宗昀鉴遥遥看着在雪地里迎着风一步一叩首的薛太平,从床底下将差点儿被遗忘的乾抱了出来裹了床被子,将他抱在怀里,一同受着薛太平的跪拜,冷声道:“这也是谢长安欠我的。”
裹得严严实实的乾在被子中间,眼睛里是万分的冷漠。
一年前的隆冬腊月,乾被谢长安掳走了,刀子直插在心脏上取血,宗昀鉴跪在满是碎瓷的地上求谢长安不要的时候,谢长安可有半分心软?
若非乾与常人不同,恐怕早就尸身凉透,变为一堆白骨了!
他宗昀鉴,并非至亲与尊严被伤害都可以原谅的愚善者。
直到薛太平摇摇晃晃地在他脚边最后一叩的时候,宗昀鉴将乾交给阮炀后转身去看谢长安脸上的伤。
“治是可以治,但是你得去昆仑山脉里给我找青许花。还有,他伤得太重了,得用心头血做药引子,薛小爷这千金药材喂出来的好身子自然是最好的药引子。但如此便不算我报过仇了……不如你回来之后自废经脉?”
☆、仇人相见
他倒是没骗薛太平,就谢长安这张脸被毁的已经不能看了,皮肉狰狞地翻开,鼻骨都被砍断了,有些地方的脸皮都耷拉下来。还好是数九寒冬,伤口处都冻成了黑紫色,要是严寒酷暑就得生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