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肉包子打狗,还能收回包子吗?”
蒲殿俊垂头不语。罗纶忿忿说:“一国政府办的事情,宛如小孩儿扮家家酒,简直岂有此理。这次川汉铁路的股款中,民众占绝大部分,收了人家的铁路,又不退人家的钱,这不是明晃晃的诈骗钱财吗?”
“若民众一意求退,会退部分国家铁路股票,只是现款就不用想了。若实在要现款,也行,不过要川省财政收入作抵,到头来恐怕还是从民众自己身上讨还这笔钱。”
蒲殿俊说:“政府向来也是鼓励民众向铁路投钱的,这次为什么突然转了风向?”
罗纶说:“清政府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粤汉铁路,还不是半途收归国有了?不过那次只有几个广东富商投了钱,这次可是牵连到成千上万的人。若政府一意孤行,我看要乱。”
“唉,政府也没办法。近来各地革命闹得愈发凶了,镇压革命党需要钱,偏偏屋漏逢雨,上海股灾,朝廷又亏损一笔。他们问四国银行借了钱,为了还洋债,只能大力搜刮自己的老百姓。此外,内阁马上要成立了……”
三人又是一惊。蒲殿俊说:“这次是百分百定下来了?”
“差不多这两天就该对外公布了。”
邓孝可问:“内阁总理大臣是谁?”
“庆亲王奕劻。”
蒲殿俊问:“其他人呢?”
“内阁协理大臣那桐和徐世昌,民政部是善耆,度支部是载泽……”
罗纶插口说:“这什么内阁?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北洋军那边的人,呸。海军大臣是谁?”“载洵。”罗纶又“呸”了一声。
蒲殿俊玩味地笑了笑:“袁世凯虽然被摄政王弹劾了,新组内阁中,奕劻还是用徐世昌当协理大臣,看来,袁氏只是暂退,清廷皇室内部的斗争,也还没完哪。”
“可不是?从老佛爷健在时,奕劻他们就有意废除军机处,组内阁,改君主立宪制了,但摄政王、铁良那干人拉拢部分清流派的,不断捣乱,经历许多波折,好不容易才定下来。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奕劻着急办件大事立威,若把川汉铁路收归国有,可大大减轻国库现有压力,上可还洋债,下可镇革命,对内,也堵了摄政王他们的嘴。至于百姓抱怨,这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吵闹一阵就完了。”
邓孝可听韦景煊分析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说:“听兄台的话,似乎对清廷内部人员结构和事务十分熟悉。我冒昧问一句,兄台在何处高就?”
韦景煊看了眼秦逸民,秦逸民笑说:“他是‘小景’,是同盟会派来京城活动的一员,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了。”
邓孝可眼睛一亮:“早听说同盟会消息灵通,犹其在京师一带,近年出了个很厉害的情报员,莫非就是兄台?”
韦景煊心里不无得意,他说:“邓主编过奖了。”
罗纶忽然一拍掌:“我说政府准备将川汉铁路收归国有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在四川传开,且同盟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龙鸣剑几个火速发动武装起义,占领荣县,公开和政府叫板呢,原来他们在朝中布了内线,早知道这事。嘿嘿,厉害,厉害!”
三个新闻记者,出于职业本能,开始向韦景煊多角度打探。韦景煊只把刚公布,或即将公布的事告诉他们,此外,无论他们怎样旁敲侧击,也不多说一句,倒让三个老油条无法可施。
说话间,他们到了圆明园。
秦逸民似和看守相熟,随便给了他些买酒钱,他就放他们进去了。
韦景煊心想:“一个荒弃的园子,不知他们要来看什么?”
圆明园烧了几十年了,慈禧曾尝试过重建,但复修了一年,便资金短缺,且园内被盗、被偷、被毁的文物达一百五十万件,多少宝贵书经付之一炬,多少珍稀家具面目全非,加之不断有人推车进来拾捡残余,偌大一座园林,已然满身疮痍,凭区区一个积弱、老朽的政府,如何还能够恢复它的昔日光辉呢?国家已如风中之烛,即便发生奇迹,令圆明园复原如旧,也不过招惹来强敌再抢掠一次罢了。
秦逸民说:“我们洪门和同盟会合作多年,我始终相信,众志成城,会有推翻满洲政府的一天。若有哪天我心情沮丧,怀疑起来,我就来这里看看,对自己说:‘你就颓废吧,让洋人到你家,把你祖宗的东西抢光、砸光、烧光;你就颓废吧,让洋人下回还来你家,踩着你的脑袋,为所欲为。’只要这么一说,我立马又重新振作起来,简直百试百灵。”
邓孝可和蒲殿俊对此不置一词,罗纶却大为感佩,他说:“我最羡慕同盟会孙先生的一点,是他能够招揽到众多如秦先生般的血性之士,和他一同革命。唉,我若非受家庭所累,也定要求人推荐,加入此会,和诸位一起谱写历史,挽狂澜于既倒。”
这二人惺惺相惜,邓孝可却说起园中文物来,蒲殿俊马上加入他。因他二人说得有声有色,很快吸引了罗纶和韦景煊也参与讨论。
韦景煊一直在替庆宽画仿画赚取私房钱。庆宽要他临摹的画,十之八九是圆明园的幸存品,所以他对曾收集于此园中的作品,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股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