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抬头,正撞上崔妙牵着许氏的衣服角,怯瞥自己一眼,甫要慢移出门,崔嫣不觉畏惧一消,张口叫住。见崔妙转身临近,那失子的痛恼又是席卷上头,管它究竟身在何处,旁边是人是魅,阳间凡尘的旧怨未了,纵使现□在阴曹地府,也一并带了来,扬起巴掌,念到崔妙之前在自己耳边的痛泣忏悔,犹豫半刻,到底还是使尽了全副气力,狠狠刮打下去:“我宁愿你害死我!宁愿你害死我!”
崔妙见姐姐要掴,面上并无甚表情,更不避拒,这一耳光下去,竟是一片儿薄纸般朝后轰然倾去,彷如被一名两百斤的腱肉大汉击打了一般,砰一声摔落于地,身下一片血水摊流开来,汇作了溪渠,须臾不至,活生生一个少女,竟是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殷红烂泥,宛似来不及生下来的胚胎一般,糊作一团,仅存了一个娇小
人形。
崔嫣脑内大震,如同受了重创,还不及失声,目视一花,地转天旋,脑子又是刀斧在劈的疼,再等神魂回返,薰风扑面,鸟语入耳,隐隐伴了诵经鸣钟,睁了眸,却是被一束阳光照得张不大眼,好歹适应妥,已是身在室外白昼,正于一处院井古株边的石墩上坐着,仰头一瞧,正前方的朱红门匾上恰镂了大雄宝殿,恰是不知来过几回的靖安寺正殿。
身边人流如织,皆是熙熙攘攘的进香游客,一如往常。崔嫣心里告诫自己,定是一场梦魇,定是一场梦魇,待得转头,见小婵在身后撑了把伞,突的有些明白这是哪一日。
那小婵见崔嫣脸色发灰凝了自己,忙道:“姑娘,日头愈发的大了,奶奶进去添香油到这会儿还不出来,那个一天到晚坐不住的二姑娘又说去买什么糖泥人,咱们在这儿坐着也不是个法子。你方才逛了半会儿的九曲廊,也是累得很,不如寻个僻静禅房先避一避这日头罢,你这身子刚好,免得晒久了又牵起来。”
这两日是自己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日子,一日由死复生,一日遇到甄夫人,分明也不算太远,如今重历一遍,竟似相隔河汉一般。若真是老天爷冥冥布局,她如今只想再看一看这一世再不得见面的甄夫人,叫小婵在天井里候着,只身便撑伞起了身。
寻了半晌,不曾见到甄夫人,却是走到了大门口,只听有异常熟悉的声音飘了耳里:“爹,婶娘拜佛倒也虔诚,连咱们都不让贴身打扰……婶娘在里头对着佛像,难为了咱爷儿俩在外头也是等得坐化成佛了……”一个爆栗声磕的一响,那声音顿没了。
她提了裙袂奔过去,只见门外恰是一素缎肩舆停于寺门口,分明是洛郡夫人府上的轿子,再一扬颈,甄廷晖尚完好的俊美脸庞正对了自己,低头耸颈。背对了自己的那个人,背一俯一直,似在训斥。
起初最是憎恶甄廷晖,现下这张脸不知怎的,却是看得叫人心潮跌宕。一载之前,尚是个不知疾苦,没心少肺的官家公子哥儿,时日一转,竟经历诸多人间苦痛,又失了音讯大半年,更不晓得是生是死。
那甄廷晖眼睛利索,见名年青女郎在偷偷望自己,虽尚被训骂,犹改不了脾性,眨巴两下眼睫,回之一笑,再见这女郎眼波汪汪,脸上感伤,心想刚来彭城也不曾欠下什么fēng_liú债啊,与父亲说了两道,走来这边,问:“小姐认识我?怎的无端端哭了?”
崔嫣抹了眼角碎泪,倾身过去,低低说了一
番。
甄廷晖听毕目瞪,脸色赤红,又是惊异,一时竟是说不得话。
甄世万在那头见儿子同这少女叽里咕噜一通之后便杵在当下,撩袍跟过来。崔嫣退了两步,垂了颈,却是挑了眼皮偷凝他,跑来奔去的,竟是又撞见了他。
甄世万瞧她眼儿通红,倒是客气:“是犬子说着甚么惊着小姐了?”见她抬起头,红潮微晕映了桃腮,十分大胆地盯了自己,有些稀奇,左右望了一圈儿,道:“小姐赴外上香也没个家人陪伴?可是找不到你家中大人了?须不须要遣个下人领了小姐去庙里头寻家人?”
清醒之后,这还是头一回与他相处,哪里管得着是梦是醒,崔嫣的委屈已被他一句一句说得生了潮,哽了一口泪儿,蓦道:“小豆包没了。”
甄世万一愣,竖直耳:“甚……甚么包?”
明明晓得他现下压根不认得自己,偏偏就是见不得他待自己视若无睹。崔嫣瞧他将自己当做个生人,一股子气也不晓得哪里升起来,俯身一倾,迫近了两步:“你敢不认我?”
甄世万哪禁得起这少女开这种玩笑,见她有些痴缠迹象,挥了袖子,脸上生了厌弃,低声喝道:“半大不小的姑娘家,怎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光天化日,还要不要名声!还不快去找你家大人去!”
崔嫣见他端着一副嘴脸的相,总归身在幻境,也是以疯装邪,将他衣袍子一揪:“名声?早就没了,怎么你还有吗?那你来招惹我作甚么!”
甄廷晖看到此处,再想着方才她说的那些囫囵话,凑近父亲,憋不住性子谑笑:“原爹在外头也是个不老实的,亏得还总训儿子。”甄世万厉瞪一眼儿子,甄廷晖吐舌,脑子一转,又是念到甚么,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