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元生走后,于定顺在菜园地拔草。大院复归平静。
于勘吹着口哨来到院子里。于勘不是只等值日才来村部。他作为治安队长(他自己以为是治安主任),随时都会过来溜达一圈的。他三十三岁,中等个头,黑不溜秋的脸上棱角分明;一对大眼睛,黑亮的眸子透出机灵和坚毅——盛怒的时候会瞪得滴溜圆,从中仿佛能喷出火来;小平头,黑黑的头发总是齐齐的,似乎天天都修剪过。他长得敦实,显得个头就矮小一些,但是与人站在一起,无论那人是高、矮、胖、瘦,立刻就显出于勘的优势:身材结实,五官般配,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精明、胆大,然而缺少随和的笑容以及淳朴宽厚的表情,仿佛一只精悍善斗、凶残成性的野狼,令人望而生畏。
“哎呦,于队,早。”于定顺站在菜地边略弓着腰老远就对于勘打招呼。于定顺一直以“于队”称呼于勘。
“吃饭了?”于勘走过去漫不经心问道。
“没呢,我这就回去……”于定顺对着走近他的神态严峻的于勘附过身去小声说,“书记在办公室呢。”
“是吗?这么早?”于勘向于嘉平办公室的窗子看一眼,急忙向办公室走去。
于嘉平已经迎出来。
“于勘,吃饭了?”
“吃过了。三叔,你也吃了?”于勘眼睛放光,脸露欢喜的笑容。
“我,早晨很少吃饭。来,进来坐。”于嘉平把于勘领进他的办公室。
于勘有些疑怪,认为今天早上于书记太过于热情。不过,他并不吃惊。他的性格和经历使他拥有一颗处变不惊的优良心态。
于嘉平亲自沏茶,一边又接通电源烧水,烧水壶里很快吱吱响起了声音。
“于勘……”于嘉平说道。
“啊……”于勘回答。
“你坐。”于嘉平一指沙发,自己却站着不动。
“三叔,还是你坐,我等着烧水。”
“你坐,”于嘉平过来,两手按在于勘双肩上,“叫你坐下你就坐下,咱叔侄俩说说话。大清早的,反正也没啥事。”
于勘就坐下。于嘉平回来靠办公桌站在那里,扭头向窗外,看见于定顺正小心翼翼地关外边铁门,预备回家。他点点头,若有所思,也似乎终于下了某种决心似的,他回过头,看着于勘。
于勘正从口袋里掏烟。于嘉平不回身,从后边办公桌上摸出一盒烟,朝于勘丢过去。
“哝,抽烟。”
于勘接过去,看着于嘉平,笑笑。
“你自己抽,我早上不抽烟。”于嘉平说,“于勘,我问你个事。”
“三叔,啥事?”于勘抽着烟问道。
“咱村里要换届选举了……”
“唉呀,什么换届选举,还不是三叔你的天下。”于勘一扭喉结突出的鲠直的脖子,替于嘉平显出一副自信的样子。“三叔,你还是过来坐吧。你看,你站在,我坐着,我就感觉别扭得慌。”
“别扭什么?”于嘉平一笑,“我还预备这办公室咱俩一人一半呢。”
“什么?三叔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于勘站起来。
水烧开了。于嘉平挥手示意于勘坐下,自己往茶壶里装了热水。他把茶壶和两个茶杯端过来放到茶几上,自己坐在于勘身旁。于勘移了移身子,坐姿略端正一些,两只滴溜溜转的黑眼珠的大眼睛看着于嘉平,放出的光芒不是疑问,不是虎视眈眈,而是万分敬重与信任,是崇拜之光。
“于勘,”于嘉平点头,“和你说话,我不习惯转弯抹角。这回咱村的选举工作和历届不同,你知道为什么吗?”
于勘低头,略皱眉头。
“我知道他们有许多人要参选书记,还有村长。不过……那都是异想天开……纯粹吃饱了撑的。就他们身上那两下子,就是叫他们干他们也干不好……”
“不,于勘,我是说,为什么一下子这么多人想干书记,村长?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于嘉平意味深长地看着于勘。“用‘全民皆兵’形容这次选举也不能算是夸张啊。”
于勘还是皱眉。
“自从咱村开发了沙场……”
“对,三叔,就是从咱村开发了沙场。可这也是你的功劳啊,别人不知,我还不知……这些人,”于勘一撇嘴,“谁有你的本事?谁能想到沙子还那么值钱?”
“不,”于嘉平笑笑,“这才是当代社会,经济社会吗,一切和利益挂钩,向金钱看齐……”于嘉平脑海里出现王奎发肥胖流油的一张圆脸。他吐一口气,“这就是经济社会的弊端,人们不习惯于发现你的功绩,却善于看见你得到的好处——那好处看不见,他们会想,以自己的心理和处事方法想,于是,他们就看见了你得到的好处。在这个位子上,我干的厌倦,所以……”
“唉呀,三叔,”于勘惊得张口结舌,“我真想不到,你怎么还没有上阵地,先打起退堂鼓了。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三叔,你想啊,你这时候放弃,不是让那些人瞧不起吗?再说,你还这么年轻,正是干事业的年纪。”于勘沮丧地弯着腰两胳膊肘抵着膝盖两手托着下巴深深低下头,他想到自己的前途。
“于勘,我知道,”于嘉平声音和缓,“你对我,那是没说的。要不,这些话我也不和你说。刚才你说,我放弃会让那些人瞧不起。其实,那是无所谓的。那些人对于我,是微不足道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些事,我是看得开的。我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