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些话,他不愿意透露,便是时机不成熟,她也不会刨根问底逼迫他。他们之间的相处,终究是淡淡的,随性的。
她替他斟了一杯茶,“如果有事发生,我希望你不要背着我,要告诉我,让我一同分担。”
令主略一顿,感动得泪眼婆娑,“娘子,我娶你算是娶着了。”感动之余搂搂抱抱再亲两下,最后恋恋不舍分开,他搓着步子往外走,边走边挥袖,“进去吧,你送得我都迈不开腿了。明天……明天我再来看你,后天夜里咱们就成亲,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无方含笑点头,暗暗长出一口气。
终于还是要嫁了,如果早知道会有这天,当初就不该逃婚。世上很多事,总在不明所以的兜圈子,当时觉得可笑和惊异,今天回望又如何呢?令主的感情来得想当然,她却感动于他的润物细无声。相处一段时间,有共同的一两个目标,一起完成一两件事。吵吵闹闹走到现在,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以后更不愿有惊心动魄,仍旧像过去千万年那样活着,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了。
他走后,她开始收拾东西。莲师赠她修行用的宝灯,她藏在金钢圈里。还有过去千年替妖魅看病的收益,一心修行的妖,中途不愿欠人交情,所以她也零零散散攒下些钱财和灵力。匣子一开,五颜六色的朱丹飘飘升腾起来,像她现在的心情。
怕那些灵力跑了,手忙脚乱把盒子关起来,关上后悻悻发笑。念个诀,案头的白纸幻化成了红绸,她走过去捻起表面的一层,扬袖一抖,红绸舒展,满地逶迤。她操着银剪,一段一段剪下来,然后仔仔细细包裹她的嫁妆——不论多少,成亲总归要有个成亲的样子。
一个人忙碌,边上是无论你干什么,都有兴趣旁观的朏朏。她把所有东西收拾完,整整齐齐摆在地心,感觉有些累,便伏案而睡。心里还在盘算着哪里做得不周全,想起来就去整理一番,所以真正入睡,已经是三更天了。
这一梦,睡得好沉好长,一梦到长安。
起先并不知道身处何方,只觉得和天极城有点像,当然要比天极繁华和富庶得多。街上行人络绎往来,有金发碧眼的胡姬,也有雍容华美的贵妇。她站在人潮中,两头眺望,看不到尽头。耳边传来当当敲锣的声响,她伸手胡乱拽住了一个人,问这是哪里。人家拿她好一通打量,“这里是长安。”
长安,岁月长河中旖旎和艳/情的代名词。她没有去过,也从没有向往,莫名就到了这里,梦里也知道是在做梦。她踽踽独行,走到了丽水边上,前面有个水榭台子,垂挂着水红的轻绸。轻绸款摆,错综间看见台上铺着华美的波斯地毯,一个身段轻柔的女子,正手拈金碗翩翩起舞。
她驻足看,舞姬披着缭绫薄纱,半裸的腰间缀满银铃,进退旋转,铃声啷啷。这舞叫绿腰,无方记得在书上看到过,诗人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来描述它的美,果然很传神。舞姬脸上覆障面,只露出一双水滴滴的眼睛,微挑的眼梢,妖娆像猫一样。转过来了,转过来了……画帛轻拂,背倚着栏杆的男人直起身牵住,舞姬被拽了个踉跄,脸上障面松脱,她惊呼一声,目光却穿云破雾,向她投来。
无方心头一跳,这脸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正思量,发现她从绕腕的跳脱①上抽出一根金丝来,谈笑风生间水袖随意一缠,缠住了男人的脖颈。
仿佛惊雷打在她头顶,她想起来了,那个舞姬竟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忽然强大的一股吸力把她吸过去,轰然一声撞进躯壳里。待她清醒过来时,手里缠着金丝,面前的男人已经身首分离了。
噗、噗——动脉咆哮奔涌,血柱喷到半空中再洒落下来,淋得她睁不开眼。怎么会这样?她恐惧且惊惶,四面八方响起讥诮的嘲笑,“你杀人了,你开杀戒了”。然后一双金色的大掌从天而降,泰山压顶般碾压下来,把她拍进了无底的深渊……
草庐的门开着,残灯一线,当风摇晃。地心的红妆都准备停当了,越过那绸缎扎成的大红花,门外天还没亮。黑洞洞的夜,像个巨大的吞口,让人心慌。
朏朏从梁上跳下来,绕着重席打转。这里嗅嗅,那里嗅嗅,刚才长案后面坐着的人不见了,就一眨眼的工夫,不见了!
它跑出去,跑到院子里,依然找不见她的身影。它开始急切呼唤,绵长的嗓音在空山里回荡,像涟漪传出去很远,又像石投大海,沉下去,杳无踪迹。
檐下一盏风灯,把它的身影拉得老长。它站了会儿,猛地扎进黑暗里,向远处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跳脱:臂环,如弹簧状,盘拢成圈,少则三圈,多则十几圈。
☆、第54章
天终于亮了,起了点风,把魇都上方的雾气都吹散了。那座象征着威猛和不倒的高楼,从连日的厚霾里挣脱出来,半圆的,光滑的顶盖上开了一排纵向的天窗,远远看上去是一线……真不明白,当初令主为什么会把窗户建成这样。据他所说,是为了便于观天象……好吧,都是男人,谁还不懂咋滴。说到底是为了更形象,那么明目张胆的一栋巨楼,难怪会引得女妖们趋之若鹜。
魇后嫁进城后,应当是会下令拆掉的。虽然令主效率有点低,但有了模板,美好的生活近在眼前。到时候女偶多起来,再竖着也不太合适。
璃宽茶和大管家两个蹲在土墙上吞云吐雾,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