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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声音已是气得发抖,指着太子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庭方似是根本未料到般,纵使努力强撑着,却已是呕出了一口血。
“你做的那些事!”这语声中透着震痛与压制的愤怒,“你弄权结党朕亦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那弟弟天性愚钝毫无城府,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陷他于困境,残害手足,将其逼至这境地,简直同你那狠心的母后一模一样!”
皇帝一时气急,手撑在那御案上全身都在发抖,似是下了狠心一般:“来人……将这不孝子,收押天牢。传朕的旨意,即日……废太子。”
☆、【四五】絮雪
孟景春甚至不大清楚自己是怎么出的宫,仓促中沈英将她送上出宫的马车,只看了她一眼,连句话也来不及说,便放下车帘子匆匆折了回去。
二殿下殁,太子被收监,皇上几乎一夜白头。
已是夜深,孟景春却仍耗在天牢中,徐正达硬着头皮审魏明先,孟景春站在一旁捧着空簿子录口供。徐正达颇为啰嗦,问话总不在正题上,孟景春又不好说什么,便依实笔录,站久了腿酸得不得了。
魏明先很少开口,刑部出身且审多了案子,如今成阶下囚,自然比谁都知道避重就轻。徐正达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自知在魏明先面前就像猫遇虎,一点脾气也没,问了半天,末了舔舔干燥的嘴皮,竟作罢了。
他将孟景春喊到一边,道:“魏明先这硬骨头固然难啃,但却是避不了一死的。倒不如依照实情整理出一份供单,同他谈个条件逼他画押得了。”
孟景春合了簿子,闻言面上冷冷:“何为照实情整理出一份供单,下官不甚明白。”
徐正达心想这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还真蹬鼻子上脸了,有些不高兴道:“这案子供单出不来你休得想回去歇着。”
孟景春不动声色,抱着簿子站着。徐正达这敷衍和仓促了事让人心冷,她甚至看到许多年前的朱豫宁匆匆断了案将结果通知给沈英的样子。沈英于卷宗中所附的那一份供单,也是这样捏造得来的吗……
虽然魏明先这案又与那案子不同,魏明先亦确实有罪在身,但孟景春却不愿这般潦草逼人画押交个供单了事。
徐正达又渴又饿,便出去了。孟景春在原地站了会儿,夜越发深,狱中潮湿又冷,冻得她骨头疼。徐正达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她却又走不了。魏明先已被重新押了回去,她拿了张小矮凳放那幽暗的走道里,抱着笔墨和簿子坐下来,隔着那铁栏看了看魏明先道:“晚辈想问魏大人几件事,魏大人可否如实相告?”
她这语气和缓,带着商量的意思。魏明先淡淡看她一眼,却未言声,那一头花白头发在昏暗烛火下像冬草一样干枯。
僵持了一会儿,魏明先哑声开口道:“左右我已是要死的人,你写好供单,一轮刑用过来,还怕我不画押?大晚上又何必在此耗着。”
孟景春闻言心下竟有些慨然,刑部铁案王,末了竟说出这样的话,后辈们听到会心寒罢。
她纵然入行时间再短,却也知这供词是卷宗中的关键,又岂可如此儿戏。
“晚辈知魏大人这一生矜矜业业,平过无数冤假错案,亦领修过大法典,后生们皆以您为榜样。这一生清名难得,魏大人当真不愿辩解几句么?”
“没什么好辩解的……”魏明先眼中尽是疲色,黯然道:“在这场子中,人一旦动过贪念,便很难再说自己清白。”
孟景春眸色竟黯了黯,若她能回到十多年前,里面的人是她父亲,他又会怎样回自己。是案卷中那份口述供单上的话吗?她相信不是的。
她回过神苦笑了笑,低头翻开那供单簿子铺在膝盖上,提笔将问题一一写上,大约两炷香的时间过去,她将那本簿子,连同笔与砚台一同递进了铁栏内,又起身去取了红印泥,轻轻放在了地上。
魏明先已笃定自己会死,心中必有悔恨,却仍旧顾惜自己的体面,方才徐正达那落井下石的架势,总归是让人心里不舒服的。孟景春思来想去,到他这境地,恐怕是不理盘问的,让他自己写,也不知是否可行。
她做完这些便不急不忙地往外走,魏明先偏头看了一眼地上那簿子印泥,唇角竟泛起一丝自嘲般的冷笑来。谁料想断狱多年的自己,从来都是拿着簿子审问旁人的自己,如今却落到这个境地。
孟景春走出去喘了口气,天阴冷冷的,她也并不觉得饿。守门狱卒静静立着,灯笼光也看起来很是倦乏。如今这情形,还不知会怎样。今日虽仍停早朝,但政事堂及御案上的折子恐怕已是堆成了山。废太子一事传出来,朝中立时炸了锅,角力战却似乎才刚刚开始。
不知这么晚,沈英是否有空吃上一顿晚饭。本来就脾胃虚弱的人,禁不起饿的。
孟景春在天牢中待到狱卒换班,只伏在审案桌上小憩了会儿,醒来时浑身发酸,喉痛更甚,恐怕是着了凉。
她轻手轻脚地到魏明先那间牢房前,却见簿子仍是同原先一样放在那里,小方砚中的墨已然全干。果然是她太天真,魏明先连说都不愿说,又岂会自己提笔写。
她俯身正要收那簿子,闭眼坐着假寐的魏明先却忽然开了口。她蓦地抬头,魏明先看着她道:“你那时在殿上咄咄逼人,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图的是什么?”
孟景春一愣,想了一下回道:“晚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