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机给车里开了暖气,又把车窗降下一条缝,让空气得以流通。他陪着纪明越等了两个多小时,烟瘾有点犯了,又不想当着纪明越的面抽,于是转头问他道:“明越,你饿了吗?陈叔去给你买点饭吃?”
“哦,没吃。”纪明越指尖有点僵了,他反应过来,在手心里团着揉了揉,“陈叔你吃了吗?不好意思啊,一大早叫您出来,今天可能没一天下不来了。”
“我吃饭吃得早,没事!”陈司机抽了支烟出来,放在衬衫口袋里下车了,“当司机最不怕的就是等人,今天这一趟大雪天搞潜伏,哈哈,就跟拍电影似的。”
他回来给纪明越买了r_ou_包子和米粥,纪明越刚把吸管c-h-a进去,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从医院大门走了出来,他一激动、差点打翻了包子:“出来了!”
他果然没猜错!
“现在怎么,开过去叫林风上车吗?”陈司机问。
“不不不,别叫!”纪明越连忙阻止,说,“再等一等。”
也许是因为“业务相近”、方便“一条龙服务”,一般距离医院没多远,都会有个寿衣花圈店。纪明越眼看林风进了一家,买了些东西出来,然后往附近站台的方向走去。
林风在风雪里等了大约五分钟,等来一辆11路公交。纪明越一边看着林风上车,一边用手机查路线,查到这趟11路公交的终点站,就在北城的一座公立墓园。
截至目前,“跟踪行动”都很顺利,纪明越也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怕跟丢林风了。他松懈下来,才发现自己包子还没吃几口,现在拿起来再吃,觉得有点儿凉了,味道一般,便搁在塑料袋里、暂时不去管它。
他让陈司机也开到那家花圈店门口,下去买了一捧花,而后上车,让陈司机往公立墓园的方向开去。
这所公立墓园占地面积很大,不过临近新年、又下着大雪,现在几乎看不见什么人,显得格外空寂荒凉。
纪明越让陈司机等他,不过也不必强留在原地,可以到处活动、找个暖和的地方吃饭,只要自己准备走的时候打个电话,他能尽快赶到就可以。
他看陈司机答应了,临下车前下意识扫了一眼后座,看落没落下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袋没吃完的r_ou_包子带上了——谁知道林风会在里面待多久,虽然他可以叫陈司机给他送饭,不过上下来回跑太麻烦,带着吃的、能随时垫几口,总比没有好。
墓园依山而建,纪明越眺望前方那抹显眼的黑色背影、正在拾级而上,便把包子揣在兜里,捧着花,不远不近地缀在对方身后。
一直到一座墓碑前,那个身影停下了。
纪明越不敢靠得太近,借着墓碑和松柏的掩映,在离林风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也站定了。他找了个不太容易被发现的角度,躲在台阶后面看着林风。
林风很安静,他把买来的东西放下之后,就静静地站在那块青白色的墓碑面前。
一时间,天地间好像只剩下簌簌的落雪声。
其实纪明越记得,刚上高一时的林风,还是没这么沉默冷峻的,他成绩优异、长相出挑,家境不说富裕也算得上小康,衣食无忧,备受追捧。
纪明越还记得那次同学聚会,林风说话虽然不多,但语调柔和,眼睛里也时常带着懒懒的笑意。
父亲的意外是撕裂他人生的转折点,前一半如鲜花着锦,后面一半雪海冰山。
他以一种让人吃惊的速度,转瞬褪去了所有的懒惰、任性、不成熟,以一种近乎无坚不摧的态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仿佛用那一副属于少年人的、仍显得有些削薄的肩膀,不管什么都能扛得住,什么也都坚持得下来。
他都扛住了,可是命运没给他享受哪怕一天结果的机会。
纪明越其实挺希望看到林风哭一哭的,但林风始终背对着他,也没见他抬手擦一擦眼泪。
雪还在下,风裹着雪片扑在纪明越的眼睫上,让他有点睁不开眼。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裹紧羽绒服,把自己尽可能缩成一个小团。
看起来一时半会,林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难道真的要顶着大雪在这儿站整夜么……
纪明越的脸颊被风吹得生疼,他把脸埋进膝盖里,想稍稍眯一会儿、暖和一下,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原因,他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还下着雪,虽然下雪时其实往往比雪后暖和,但想彻底睡着也难,与其说睡,不如说是一种意识不太清醒的假寐。
纪明越这么半睡半醒、浮浮沉沉了不知多久,忽然感觉身边有一股热气,身上什么地方好像被戳弄着,对方呼哧呼哧、喷出骇人的鼻息……
他昏沉地一睁眼,才发现两条野狗拥围在他面前,一只正趴在他身上、努力扒拉他衣兜里的r_ou_包子,另一只则和他脸对着脸,见他睁眼,鼻子里立刻又喷出一股热气,直直打在他脸上。
“……!!!”
纪明越一瞬间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他本能地向后猛缩,趁着趴在他身上那只狗还没反应过来,把兜里的r_ou_包子抖着手一把拽出来,用尽全力向前一扔!
两只野狗不约而同大叫了一声,冲着食物的方向飞奔而去,它们仿佛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迅速咬住纪明越扔出的r_ou_包子之后,还齐刷刷地回头继续盯着他,似乎在观察,看他身上还没有其他“食物”。
纪明越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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