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可是没有胃口?我前些日子酿了一些清冽爽口的梅子酒,若是主上不嫌弃……”
墨熄硬冷道:“我说不必了。”
霜秋终于觉出墨熄的状态有些不对,她不敢再冒进,于是低眸屈膝,行了一礼,柔声道:“是。”顿了顿,又颇不甘心道,“但我、我……也只是关心主上,还望主上勿怪。”
墨熄虽对她颇为厌烦,但他并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也懒得和一个女人计较,更何况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想做。
“给我备一套常服,我要出门。”
“主上要出城吗?”
墨熄顿了顿,说道:“入宫。”
依照上古残卷中对于时光镜的记载,进入镜中的人会完全回到当年的情形之中,体态、样貌、思想,都将被还原。而他之所以还能留有现世的记忆,想来是因为他是跟随顾茫一同被挟入镜中的,他只是一个误入者。
至于顾茫……恐怕已经完全被逆转成了当年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镜子外穿过来的,更别提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墨熄此刻去城内找人,能找的只是当年的那个顾帅——那个正处于人生低谷,极度落魄的顾师兄。
这意味什么?意味着自己竟有机会能和叛变前夕的顾茫相交谈!
想到这里,墨熄的手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颤——八年后的自己,穿过时光,即将面对八年前的顾茫。
他可以问顾茫很多事情,可以清楚地看到顾茫叛变前夕的j-i,ng神状态,可以探知顾茫当时的心情如何,可以知道叛变前的具体细节如何……
甚至,可以试探出自己当年究竟要怎么做,才可以避免顾茫叛国的结局。
尽管这种尝试是无济于事的,当江夜雪把他们从时光镜里救出来后,所有的改变都会烟消云散,但至少墨熄觉得,那些困扰了他八年之久的疑问、困顿、痛苦与不解,或许都能在这番交谈中得到一个解说。
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去王城一趟。
“羲和君!”
“拜见羲和君!”
入宫城,羽林低首抱臂行礼,他们头上鲜红的羽雉簌簌抖动,甲光在旭日映照下直晃人眼。这种感觉非常微妙,即使墨熄此刻内心复杂紊乱,也不由地注意到了其中一些熟悉的面孔。
回廊拐角的那个士卒,八年后成了学宫的守御长老。
站在宫阶石兽旁的羽林右将,后来被君上赐给了望舒府,成了慕容怜的贴身近卫。
头戴七珠红缨兜鍪的那个少年,后来因为重华王城内的一场妖火,于火海中因救人而丧命,还是墨熄亲自替棺椁里的人配上的英烈帛带。
还有一些后来被他遴选,挑入北境军的士卒。
这些人日后或穷或达,或生或死,此时都并不知晓他们的未来与命运。只有墨熄自这些活生生的故人之间走过,犹如在这些年自己反复做过的梦里穿行。他看过这一张张脸庞,像是看着一个个来自八年前的游魂,那么得不真切。
最后他来到了金銮大殿。
初登王位的君上正靠在绣有团龙锦纹的软枕垫上,单手支颐,闭目养神。珠玑旒冕于他清秀的面目前微微晃摆,将他的神态切割得愈发破碎难辨。
八年前的君上与现在比起来,显得更为清瘦乖戾。这也难怪,那时候先君驾崩,国纲不稳,内忧外患都很棘手,君上眉眼间的戾气自然要较后来重得多。
“参见君上。”
“哦,羲和君来了。”君上眼皮动了动,舒开眸子,一双眼睛幽深寒冷,径直锁向了殿前站着的墨熄。
那目光纵使再克制,也透着一股子虎狼之息,匿藏着警觉、凶狠、凌厉。
墨熄被这种过于冰冷的目光刺到,他猛地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既愤怒、又痛苦——从前君上对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这种态度,后来他立下了天劫之誓,注定此生绝无可能再背叛重华、背叛王座上的人,君上对他的戒备才逐渐松弛。
可是此刻,站在殿前的是未曾立誓的墨熄。
君上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头不曾有锁镣束缚的虎狼猛兽。当年自己尚且年少,感受还不那么鲜明,但此时回头再看,君上目光里的戒备简直令他遍体生寒。
“羲和君今日就该出发前往北境封地,教习法术了。”君上慢悠悠地说,“这个时候来宫城见孤,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墨熄行了一礼,说道:“是。确实有事。我想缓些日子再去北境。”
“哦?”君上眯起眼睛,“为何?”
“身体不适。”
跟君上这只狐狸拆招,用别的理由都不行,唯独说身体不适,君上才会难以拒绝。再加上墨熄从前绝不说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根本没有无事称病的前科,才更可信。
果然,君上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子,一边自高座上打量着墨熄,一边沉吟道:“是么……严重么?不如孤选个上佳的神农台药修,去羲和君府上为羲和君调理?”
“只是疲惫多梦,日夜难眠而已。”墨熄道,“修养一段时日便好,不必劳烦神农台。”
“这样。”君上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那么羲和君需要推后多久?”
墨熄在心中算了顾茫叛变离城的日子,是在他离开帝都的七天后。这一次他并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于是墨熄道:“十日。”
君上没有立刻答话,那双寒潭深水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