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想……你今天来这里,莫不是来怀悼你那位泥姨的?”
顾茫蓦地一顿。
随即侧过脸:“那是谁?”
“……”慕容怜不吭声,眼神诡谲地盯着顾茫看了一会儿。
两人僵持着,庭院里起了一阵清风,吹得顾茫斗篷袍袖猎猎拂摆。慕容怜说:“你当真想不起她是谁?”
顾茫摇头。
“你最好不要跟我说谎。你跟我这么久了,欺骗我会是什么后果,你心里应当很清楚。”
“我不清楚。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茫说着,抬手打开慕容怜抵着他下巴的烟斗,鼻梁上皱:“味道真难闻,你怎么会喜欢这个。”说罢打了俩喷嚏,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
他看似装的淡定,但其实心砰砰直跳。
——慕容怜怎么会忽然跟他提起泥姨?
他恢复记忆的事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情,是有人向慕容怜泄了秘?还是慕容怜并无把握,只是在试探呢……
一路心里打鼓地走着,出了望舒府,顾茫原地站着思忖了片刻,却理不出什么头绪。最后他叹了口气,决定先不再想这个问题了,而是绕路去了一趟姜宅。
他实在是受不了慕容怜现在嗜烟如命的样子,慕容怜这人很野,自幼没爹,母亲赵夫人去世后就再也没人看得住他,而且至今也没娶媳妇儿,说起来是个穿金戴银的贵族老爷,其实也就是个作死无人管的单身汉。
顾茫觉得他再这样子下去不行,所以打算趁着自己还清醒,去姜药师处给慕容怜求个戒烟方。
到了姜府,才发现今日在厅堂内开药坐医的是却并不是姜拂黎,而是他的夫人苏玉柔。
苏玉柔照例戴着绡纱斗笠,遮着那张传闻中倾国倾城的容颜。她送走了一位病患,抬头看到顾茫进屋,淡道:“客倌是来问诊的么?”
“抓药。姜药师在吗?”
“拙夫前些日子外出云游了,您若非疑难病症,妾身也可以诊上一诊。”
“怎么又去云游了……”顾茫忍不住低头思忖。
这个姜拂黎真的行踪诡谲不定,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半辰光都是在外头度过的。人都说温柔乡埋葬英雄志,他倒好,娶了个绝代风华的美女,却天天让人家守活寡。不过再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比姜拂黎好到哪里去,墨熄这样一个大美人放在他面前,他不也照样耽搁了人家十余年。
苏玉柔问:“您的药笺,是非要拙夫开不可吗?”
“倒也不用。”顾茫叹了口气,说道:“打搅夫人,我就是想问问浮生若梦这种烟草,有没有什么戒除的方法。”
“……客倌是望舒府的人?”
“算是吧。”
“那客倌还是请回吧。”
顾茫睁大了眼睛:“为、为什么?”
苏玉柔道:“您应当知道,望舒君是自己无意戒除此烟。戒瘾一事,从来药是辅,心是主,他一心想抽,给他再好的药都是无济于事的,又何必砸了我药师府的招牌。”
“……”顾茫张了张嘴,想辩些什么,可转念一想,这位苏夫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慕容怜自己想抽□□,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顾茫心下焦躁,却没有办法,只得重重叹了口气,谢过了苏玉柔,然后离开了药师府。
其实不得不说,对于慕容怜这个人,顾茫的感情很复杂。
他一方面确实很不赞同慕容怜的许多做法,一方面又还算了解慕容怜的内心,并且不由自主地怜悯他。
慕容怜的父亲走得早,母亲赵夫人大概是希望他能成为故望舒君一样的人物,所以完全扼杀了慕容怜的天赋才能,执意要给慕容怜规置一条道路,而那条道路的终点是让他成为一个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人。
顾茫记得很清楚,慕容怜小时候很喜欢幻术,他时常会坐在院子里,化出满庭彩蝶翩跹,花海摇曳——
但赵夫人不允许。
“幻术能做什么?只能去做军队的后援!都是没用的东西!你爹擅长的是器乐法术,你是他的孩子,乐修才是你该做的事情,你少给我走弯路!”
“你看看人家墨熄!与弗陵君如出一辙的能耐,人家比你有天赋还比你刻苦努力,你自己不知道反省?”
“慕容怜!你再买这些幻术卷轴回来试试!你信不信我全给你撕了!”
一天天的打骂吵嚷过后,望舒府就再也见不到那些幻术变出的彩蝶和鲜花了,这些慕容怜觉得很美的东西,在他母亲面前全都不值一提,全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赵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府中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慕容怜,照你爹的样子好好学,别给望舒府丢脸。”
他好像活在他爹的模子里,旁人不会去管他完全是另外一个生命,只照着这个模子把他套进去,一旦他做出了什么超出这个框子的事情,他们就残忍地将他的血r_ou_切割去,全然不理会他梦想被阉割的痛苦。
只要有些地方做的不到位了,惹来的就是色厉辞严的教训。
“胡闹什么,还不去好生修行?”
“吃那么点儿苦就喊累,慕容怜,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给你的都是最好的,你再不成器,我看你对得起谁!”
顾茫记得初时慕容怜还挣扎得很厉害,还和夫人争吵,哭着跑出宅邸过——
“可我就是喜欢幻术呀!我不喜欢琴!你为什么要这样一直逼我?我不要当慕容玄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