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手下没停:“您说。”
那段记忆从青州外的两军对峙开始。
他乘着马车赶到青州,那里和京城是两个天地。他离开京城时,百官都躲在宫门之内,低着头不愿意看他。
在这里,魏国军队从南边城门一直跪到北边城门。铁甲染血裹灰,黯淡无光,一道道眼神却带着强烈的光亮,死死盯着他的身影。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一败涂地的屈辱。
李怀安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心中早已没了任何想法。
冷啊,他只感觉到从脚底蔓延到指尖的寒冷。
y-in云压顶,这雪怎么也不肯下,把整座城笼罩在惨淡天光中。
李怀安从城南走到城北,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龙袍。上面的九条龙也被冻僵了,盘在黑色布料上,死气沉沉。
北边城门是最终的一方故土,他走到城墙边,看见了贺老将军。
老人家年事已高,两鬓白发已满,在战场杀敌数月,更加沧桑。
贺老将军想过来送他,他摆摆手:“回去吧,贺将军,回京好好享福,别再上战场了。”
他想一个人走向对面,不需要别人陪同,况且这条路也该他一个人受着。
对面赤余大军浩浩荡荡,两军之间隔得极其遥远。寒风肆意呼啸,在平原上裹挟着尘埃扫荡而去。
李怀安的脸被吹得生疼,连眼中都被冻出了水汽。
他眨了眨眼,在万人的注视下,走到了赤余阵前。
第30章
李越听着听着,身上也渐渐觉得冷。室内无风,他却感觉青州城外的狂风在他耳边呼啸。
“然后呢?”
李怀安笑了笑,李越的指尖干燥而温热,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
“让我想想……然后我就随赤余大军回到了他们的都城。”
塞北之地,那座都城建得粗糙却厚重。天幕压得极低,他们的宫殿一眼望去尽是茫茫的灰色。
从一座皇宫千里跋涉,目的地仍然是一座皇宫。
起初两年,他都住在宫中偏僻的角落里。赤余老皇帝随手一拨,给他分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破屋,比牢房大上一些。
没人照顾,也就意味着没人故意找他麻烦。他仿佛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战俘,被扔在那里自生自灭。
李怀安满足了,每日有人送来饭菜,也有换洗的衣物。离了魏国的j-i,ng食细脍,糙而无味的赤余食物对他而言也没那么难接受,能果腹就够了。
赤余皇帝下令,他不能离开那处小院,于是每日一大半的时间他便都用来发呆。盯着青灰色的石砖,一看便是两三个时辰,熟悉到能在心里描摹出它的纹路。要么就看天,看草,透过院门缝隙看外面。
真正难挨的还是赤余的气候。春夏时候还过得去,可一到冬天,他时常怕自己活不下来。
赤余人像是故意的,知道北方冬天难熬,便没给他任何可以御寒的衣物。
李怀安何曾受冻过,一冷才知道这滋味有多刻骨铭心。
他躲在屋里,石砖砌成的房子到处漏风,寒气从四面八方浸进来。蜷缩在床角,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身上还裹着那床破旧的被子。
一定得熬过去啊,堂堂皇帝被冻死了,传出去多不好听。兴许明年冬天之前,自己就能回去了,但愿李越那孩子比他过得好。
李怀安心里自嘲,脸却已经冻僵。
真的能熬过去吗。
他突然听见了屋外一声轻响,轻到像是他的幻觉。抬头看向房门,正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门便被敲响了。
他倏然警觉:“谁?”
门被推开,一个女子探身进来。大约三十出头,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说不上绝色,却让人提不起防备。
看打扮似乎是赤余老皇帝的某个后妃。
“陛下……奴婢来迟了。”
中原话说得极其流利,说话间侧身进了屋。
李怀安被冻得头脑不清醒,这一声奴婢让他几乎分不清身在何方。
女子做贼似的关上房门,便立在原地低头不敢看他。
他乱糟糟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人名。
“你是那个叫秋辞的和亲宫女?”
女子突然抬头:“陛下还记得?走之前先帝给我赐了国姓,李秋辞。”
何止是赐了国姓,还封了公主爵位,赐号宁瀚。封号还是先帝甩给李怀安,他随口取的。
何曾想在此时此地遇见了。
李怀安愣了愣,他乡故人,本该感到高兴,可眼下谁沾了他的事谁就跟着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