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陆宸燃喂了第一颗之后,就将剥好的果子规规矩矩地堆在碟子里。雪无霁觉察到一丝异样,道:“你想说什么?”
陆宸燃挑了挑眉,把那碟甜锦果推到雪无霁前边,含笑地盯着他。
“宿哥哥,你喂我一颗。”他道,无辜地看着雪无霁。
雪无霁依言做了,他却又抓住了雪无霁的手腕,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仿佛羽毛在心里拨了一下,雪无霁猝然皱眉:“你——”
金红的烛光在陆宸燃眼中,艳色无边。他道:“宿哥哥,我今晚要用掉那个愿望。”
雪无霁觉得今日的陆宸燃像有些异样,缓声道:“你说。”
“我想请哥哥今晚一直待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陆宸燃道。
雪无霁的手忽然一顿,抬眸道:“你要做什么?”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而且是很危险的事。
陆允风和槐略白天都被他支走了,陆宸燃是故意的吗?
烛火摇曳了一下,陆宸燃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杀人。”
他说“杀人”的时候极为平静,好似一个小孩子终于攒够了钱,能去买自己喜欢的玩具。
雪无霁不知该如何评价,只默默地吃完了最后一颗甜锦果。
陆宸燃看着碟子空了,笑道:“可以开始了。”
“——但在杀人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他又道,“宿哥哥,要麻烦你变成妖形了。”
雪无霁化为了白狐。
狐形体格小,不易被发觉。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件事是陆宸燃的私事,他不宜c-h-a手。
陆宸燃蹲下来,将雪无霁抱进了怀里。
雪无霁知道陆宸燃身处软禁之中,但他也知道其实这对陆宸燃形同虚设。当陆宸燃一路走出宸烛殿时,没有一个人出来拦他,身后也没有潜伏的暗卫。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我没有杀他们。”陆宸燃低眸看着雪无霁。
“……是香。”雪无霁蓦然想起那香烛是什么了——那是金珠桃提炼的香,能使人暂时丧失行动力,迷失不清。
陆宸燃给他剥的甜锦果,就是解迷途香的。
宸烛殿里的掌灯宫人都被迷晕了,因此一眼望去只有黑暗无边。偶尔有几盏长明灯,也隐隐绰绰,鬼气森森。
陆宸燃出了宸烛殿,外面正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冷雨从黑色的夜空落下,只能看到雨幕一点点银色的反光。陆宸燃伸手化出一把朱红色的油纸伞,步伐未停。
雨夜之中,雪无霁辨不清方向,只觉得陆宸燃是在往这偌大辟元仙宫的偏僻一角走去。
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很快,雪无霁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黑色建筑。看样子,那就是陆宸燃的目的地了。
一道闪电恰好划过,照亮了这栋宫殿。
煞白电光中,雪无霁发觉这竟是一座废弃许久的宫殿。断壁残垣、败瓦蛛网清晰可见,显然已经多年无人来过了。
那锈蠹了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字:圣灯殿。
陆宸燃推开了贴着封条的大门,外头雨声连绵,借着闪电,雪无霁看出这是一chù_nǚ子的住所。
是……仙皇的宫妃?
雪无霁忽然想起,自己对陆宸燃的母亲一无所知。他是仙皇之子,那么母亲自然也是仙皇的妃子,然而这个女人却仿佛不存在一样,整个凌霄都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陆宸燃像是对这里很熟悉,连烛火都不用点,便径直走到了这圣灯殿的最高层。
雪无霁听到了陆宸燃的一声轻笑,仿佛冷嘲。
此处在最高层,因此不如底端黑暗,可以大致看清内里陈设。
殿内空旷开阔,光线暗蓝。地上玉砖冷硬,几只巨大的木柜在墙角一字排开,半隐在黑暗里,除此之外再无家具。
陆宸燃打开了第一个柜子,里头是一件白衣,一双木屐。
雪无霁看着他脱下了往日的玄色华服,披上了那间雪白的大袖,对着镜子平静地整理自己的衣领。
这件衣裳看起来并不新,靠近了,能嗅到上头常年收在衣柜里、防虫蠹的草药味。
陆宸燃长发未束,漆黑的发披在身后,一直垂到了腰际。他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勒出一道漂亮的腰线。腰带上缀着两枚银色的铃铛,在殿中发出空灵的回音。
雪无霁才发现,这件白袍形制有些奇异,又像是祭祀的长袍、又像是舞姬的白裙。而且,这是一件……女子的衣裳。
白衣的袖口、领口绣着银色的暗纹,外头的琉璃鲛纱泛着一层薄薄的珠光。陆宸燃赤足站在巨大的水镜前,垂眸看着镜中的自己。
雪无霁还是第一次看见陆宸燃穿白色的衣裳。他很难把白色和陆宸燃联系起来,他仿佛永远处于黑夜之中。
但当陆宸燃身穿白衣时,雪无霁却觉得白色也很适合他。
他身量还是少年,白衣又十分宽松,因此不显得违和,反倒有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两截白皙的脚踝从衣摆下露出来,看起来竟比雪色的衣裳还要醒目。
“这是我母亲生前的衣服。”陆宸燃道,“宿哥哥应当在梦境里看见过她了。她穿这件礼服跳舞的时候,当真是美。”
雪无霁也是第一次看见陆宸燃这种表情,似笑非笑,眼睛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般的哀伤。但那雾气转瞬即逝,变得冷厉暗沉,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