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略有尴尬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虽然他受伤不轻,但是仰赖秦素的伤药,此时行走已无大碍,勉强跟在秦素身后。只是此时的李玄都走起路来,好像瘸了一条腿,要被另外一条好腿拖着前行,很是狼狈。
走在前面的秦素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终是没能冷硬起心肠,又折返回来,扶着他一起走。
两人为了避开青阳教的人马,没有走大路,而是走了一条偏僻小路。
说是小路,走到一半便没了路,两人进到一片树林,林中灌木丛生,枝繁叶茂,很是难行。秦素收起了“欺方罔道”,一只手搀扶着李玄都,另外一只手用“饮雪”劈砍,在林中生生开辟出一条道路。
如此走了大概四五里的路程,李玄都摆了摆手道:“不成了,先歇一口气。”
虽然他是归真境的武夫,但归真境的武夫也不是可以不眠不休的机关人,之所以体力远胜于常人,一是因为体魄坚韧,二是因为体内有一口气机为支持,此时李玄都气机损耗殆尽,体魄又受了重伤,换成其他归真境武夫早就站不起来,他还能坚持着走上如此远的路程,已经殊为不易。
秦素扶着他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又从须弥宝物里取出那个朱漆葫芦,递到李玄都的面前。
李玄都接过葫芦,拔开塞子,只是轻轻抿了几口,问道:“有行军丸吗?”
所谓“行军丸”,是通过秘法将各种食材和药材炼制成丹丸,只要吃上一颗,可以三天不饿,特别适用于行军打仗之用,故而取名“行军丸”。只是此物价格不菲,一颗就要一枚太平钱,难以在军中推广。反倒是颇受江湖人士的青睐,又因为这种东西只能充饥,口感粗糙,极其难吃,味道如饮汤药,所以李玄都很少买这种东西。
如今李玄都损耗气血有些严重,便需要大量食材进补,最为充饥的“行军丸”便是最好的选择。
细说起来,武夫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吃东西的,以进食弥补气血,壮大体魄。一种是辟谷的,餐风饮露,蓄养气机。秦素是后一种,李玄都是前一种。李玄都本没指望常年辟谷的秦素能备有这种东西,只是随口一问,哪成想秦素竟然真从她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李玄都。
李玄都接过袋子,打开一瞧,少说有十几颗“行军丸”。
他抬起头问道:“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行军丸’?”
秦素道:“我虽然辟谷,但也不能完全不饮不食,每隔半月还是要进食一次,我又怕控制不住口腹之欲,坏了多年的辟谷,于是就只吃这些味道极差的‘行军丸’充饥。”
李玄都“哦”了一声,将袋子里的“行军丸”一颗一颗丢入嘴中,也不咀嚼,直接吞咽下去。
秦素不满道:“这可是我一年的口粮。”
一口气吃了十几颗“行军丸”的李玄都道:“过些日子,咱们到了山市,我还你一袋就是了。”
所谓山市,又名鬼市,本是指太清山金鳌峰的海市蜃楼,据说可见宫殿数十所,碧瓦飞甍,高垣睥睨,连亘六七里,其中中有楼堂坊市,仿若一城。
山市不常见,可遇不可求,不过有人仿照山市在金鳌峰的附近建了一处交易买卖的小镇,多是江湖中人来往,极是热闹,其中还有太平客栈、太平钱庄、白莲坊、闻香堂,自然也会有专门的铺子的售卖“行军丸”。
秦素闷闷地没有说话。
她不是在乎那一袋子“行军丸”,而是有些苦恼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两人几乎是生死相托,但是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个人的秦素却是有些不习惯另外一个人闯入到自己的世界之中,这意味着自己的一切习惯都会被打破,这让秦素很不舒服。
就拿这一袋“行军丸”来说,秦素每次只吃一颗,何时吃完,何时再买,买多少,早已有了定数,如今多了一个李玄都,难不成她以后还要将他的那一份也算进去?
小小的“行军丸”就是如此,再往大了说,事情可就多了,书上的琴瑟和鸣容易,真正要做起来,那可是千难万难,这才是让秦素真正头疼的地方。
李玄都自然不知道秦素为何忽然不说话了,只当她是不高兴,于是道:“是我不对……”
秦素摇头道:“不是‘行军丸’的事情,你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我想起了一些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李玄都问道:“难道这些‘行军丸’还有什么说法不成?或者是什么特殊含义?”
秦素不由瞪了他一眼,心中微微气恼,李玄都也好,她父亲秦清也罢,怎么都是这般粗枝大叶?绝大多数时候都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会用他们那一套想法去胡乱揣度,最终就是驴唇不对马嘴,让人甚是无言。若他们真是那种粗鲁莽夫,她也就认了,可这两人都是那种心细如发的角色,谋略、算计一个不缺,只是心思从来不用在这些他们认为的小事上罢了,实在可气。
不过要让秦素把自己所想给说出来,那可是要了她的命,要是让李玄都知道了她在心底思量两人以后如何相处,那尾巴还不得翘上天去?真是要羞煞个人。
想到这儿,秦素不由脸色微红,念及那个乱她心绪的罪魁祸首,于是又瞪了李玄都一眼。
被连续瞪了两眼的李玄都满头雾水,也未去深思,只觉得女人心思海底针,一阵晴一阵阴,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