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很大,囊括两京一十九州,从辽东到岭南,从帝京到西京,四海之内,处处是江湖。可顶层的江湖又很小,屈指算来,不过百余人,而这百余人之间,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就如一张巨大的蛛网,人人都在网上,都能沾上点姻亲故旧的情谊。就拿李玄都和白绣裳来说,本来是毫无关系的两人,可真要细论起来,李玄都日后说不得就要称呼一声岳母,毕竟慈航宗没有宗主不能嫁人的规矩,秦清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才做了多年鳏夫,待到女儿出嫁成家之后,续弦再娶也是情理之中。到那时候,白绣裳可不就成了李玄都的岳母。
这当然不是李玄都的无端猜想,而是白绣裳对于李玄都的微妙态度,让李玄都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深思。虽说慈航宗的女子长袖善舞,不像玄女宗的女子那般刚正近迂,但以白绣裳的身份,这种亲近未免有些太过了。可如果李玄都把白绣裳当作一位长辈来看待,这种亲近就变得恰到好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丈母娘看女婿了。
每每念及于此,李玄都总觉得世事竟是如此荒诞不经。
至于李玄都与秦素的婚事,为什么无人阻止反对,反而都是乐见其成,关键就在于“合则两利”四字。
从秦素这边来说,她的性子太过淡泊,游离于江湖之外,寄情于山水之间,日后想要担负起家族宗门的重任,恐怕还要存疑,所以就需要一个足够强势的夫婿从旁扶持,可如果是李元婴、颜飞卿这等一宗之主,又有鸠占鹊巢之忧,从这方面来说,没有人比李玄都更为合适。
对于李玄都这边而言,李玄都失势之后,身份、地位、名气样样不缺,做个寄情山水的超然隐士是足够了,可如果想要做些事情,就缺少最重要的两样物事,一样是钱,一样是权,秦素江湖人称“秦大小姐”,最是不缺这两样东西,如果李玄都能娶回秦素,便有了妻族的助力,可以帮他一展抱负。
换而言之,两人刚好互补。
很难说李玄都和秦素在相识相知的过程中没有过这方面考量,毕竟两人年岁不小,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雏儿,若说完全没有想过,那是自欺欺人,可真要说二人是纯粹为了自身利益才选择对方,那未免也把两人看得太低了。以两人的身份,就算不成亲,也不会如何,因为秦清不会逼迫秦素,李玄都更不是当年一穷二白只能靠婚事上位的李道虚。两人没必要委曲求全,也没有必要逢迎对方,兜兜转转,关键还是在于二人是否愿意。
就像人有多面,不止是一副面孔。两人相处,好或者坏,也绝非一个原因,有感情,也有利害。若是感情和利害两者冲突,就要斟酌权衡,有舍才能有得。若是两者不冲突,那便是两全其美的天作之合。
从这一点上来说,李玄都和秦素倒真能称得上天作之合了。
李玄都在太平客栈停留了一夜的时间,次日辰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落在客栈院中,待到剑光散去之后,显露出一道身着白衣的女子身影,背后负剑,高冠束发,恍如一位白衣观音,正是慈航宗的宗主白绣裳。
李玄都从大堂走出,与白绣裳见礼。
白绣裳歉意道:“宗中有些杂务需要处理,来迟几日,让紫府久等了。”
李玄都笑道:“并未久等,我也是昨日才到。我已经见过陆夫人,她并无异议,若是白宗主也无其他事情的话,我们现在就一道登山,陆夫人已经安排了专人等候。”
白绣裳点了点头:“也好。”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这次登山之行,怕是不会太平。”
“太平山不太平。”白绣裳淡笑道:“这是紫府的事情,以紫府的本事,应该足以应付才是,总不会让我这个老太婆保驾护航吧?”
李玄都笑了笑:“玄都足以应付。另外,白宗主一点也不老,风华正茂。”
白绣裳笑道:“想不到紫府还会夸人,难怪能让素素对你倾心。”
李玄都道:“其实漂亮话谁都会说,关键还是看谁来说。”
白绣裳一笑置之。
两人离开太平客栈,往太平山行去。
太平山绵峦连绵,皆是太平宗的私产,从山麓到山腰,修筑有石质台阶。两人顺着山间石阶攀沿而上。行了约摸一个时辰,隐约可见连绵成片的梯田,层次分明,远远望去,就像为天上神人修建的台阶,只是此时不见梯田中农夫躬身耕耘。过了大片梯田之后,山路渐趋险峻,顺着山势起伏不定,山愈发崎岖难行。
行出数里之后,山路上出现一个黑瘦少年,见到李玄都之后,便赶忙迎了过来。
少年正是多时不久的沈长生,他先向李玄都行礼,又望向与李玄都同行的白绣裳,迟疑了一下。
李玄都笑道:“这位就是慈航宗的白宗主。”
沈长生赶忙行礼道:“晚辈沈长生见过白宗主。”
白绣裳只是轻轻挥袖:“不必多礼。”
李玄都忽然说道:“陆夫人怎么派你来了?是放心不下其他人,还是说她如今也无力掌控太平宗的局势?”
沈长生微微一怔,随即生出一股敬佩之意,道:“李先生猜得不错,这几天来,太平宫中都要吵疯了,白天吵了晚上吵,没完没了,老板娘……夫人她也没有办法,掌……师父他又遭了不测,这几天来,夫人整日叹息,都快愁死了。”
李玄都和白绣裳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沈长生一正神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