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要强了一辈子,却在垂垂老矣之时,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而笑的无比放肆之人,恰恰又是她亲自操持迎进门的儿媳。
云娇甚至有些庆幸,庆幸外祖母如今已然糊涂,不懂得这些嘲笑与讥讽,若是外祖母此刻神志清明,瞧见这些人的嘴脸,该是多么的寒心,甚至恐怕会羞愤至死。
扶着外祖母缓缓坐下,她默默拭去泪珠,下床靸了鞋,将恭桶取了下来放回原处。
她一眼也不看那丁氏,从香樟木的方柜中取出棉被,将床上的铺盖换了。
又倒了些热水给外祖母擦洗,再给她换上干净的里裤。
她身量还未长成,做这些事情很是有些吃力,可她不曾有半分退缩,咬着牙迎难而上,她手下虽说动作很慢,可却有条有理,一丝不苟。
做完一切,替外祖母掖好被角,云娇望着外祖母平躺着安详的神色,心中这才松快了些,倚着床沿坐下。
丁氏二人笑了好大一会儿,见云娇毫不理会,大概也觉得有些无趣,便止住了笑声。
见云娇又得了空坐着,丁氏掩着鼻子阴阳怪气的道:“这远近闻名的大孝女哪有空坐着?这些铺盖衣服可都臭了,尿骚味三里路都闻得到,还不快去洗了?”
云娇垂目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之时,一若平常。
丁氏皱眉:“你不吱声这般瞧着我,像是不大服气?我哪说错了?”
“二舅母所言自无错处,”云娇敛去心中的愤怒与感伤,淡淡瞧着她:“婆奶奶自我出生后三日,便将我抱回家中养到五岁,从嗷嗷待哺到垂髫小儿,百般照料千般疼爱,如今她身患重病,该是我照料报答她老人家之时,事事亲力亲为也属我本分。”
“那你还废什么话,赶快去洗,你婆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可不就等着老了有你孝敬呢,”丁氏说着口气变得愤愤不平:“就是妍姐儿胜哥儿也从来都不得她这般照料,住脚定定将她瞧着:“我也情愿既能浆洗衣裳铺盖,又能照顾婆奶奶,可我实在是分身乏术,烦请二舅母替我想个法子。”
丁氏可就为难了,她本身没什么脑子,只是使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云娇这话还真将她问住了。
“夫人,我有法子帮九姑娘尽孝,”丁嬷嬷忽然开口。
“你说!”丁氏仿佛见了救星,迫不及待。
“不如让外头的婢女将水打进来,九姑娘便在这处浆洗,既能照料老夫人,又能洗衣裳,两不耽误!”丁嬷嬷有些得意。
“这个法子好,就照你说的做!”丁氏险些按捺不住抚掌大笑。
“这法子还真是两全其美,”云娇轻轻一笑:“真是劳丁嬷嬷费神了。”
“替我家夫人费神,那是我的本分。”丁嬷嬷高昂着头,很是不屑。
水很快便打来了。
云娇将袖子挽起,坐在一张狗凳上,就着皂角粉,便开始有板有眼的搓洗起来。
缝补浆洗,洒扫做饭,这些活计她自幼便会,都是外祖母手把手教会她的。
那时,外祖母常与她言,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说不上哪日便用上了,这花无百日红,万一哪日落难了,没得人伺候,也能将自己照料好。
除此之外,外祖母也曾教她识些简单的字,在她大些之后,更是特意请了一位女先生,隔日便来一趟,教她读书。
丁氏心中积压了太多不满,也有钱老夫人对云娇呵护有加的缘故。
她左右也是闲着,便抱臂坐着不走了,索性带着丁嬷嬷在边上先看着云娇浆洗。
钱老夫人在床上胡言乱语着,说的最多的便是云娇,世林。
丁氏听着很是不满,也很不屑,心中暗骂老不死的,都快上西天了,还惦记着那个从小就送人的老三。
她又想起钱老夫人的私产,姑爷来翻像是没翻到,这老东西不是想留着给老三吧?
门帘一打,外头又进来一人。
丁氏回过神来,瞧见来人便笑道:“是大嫂子来了,可曾吃过早饭了?我这腿有些不爽利,我就不起身了。”
家中长嫂如母,她这弟媳见了嫂子本该起身行礼的,她嘴上倒是客气,却无半分行动。
想当初钱世江在世之时,掌管着家中的店铺生意,人情往来,丁氏对待长房这对兄嫂也都是笑脸相迎。
可自打钱世江去了之后,家中的生意都落到了二房手中,丁氏也自认是当家主母,家中财产店铺也几乎都在他们手中,而长房无子,日渐落魄,她也越发肆无忌惮了。
“大舅母。”云娇起身,乖巧行礼。
“不用客气,”大舅母温氏是个温和良善的,见到云娇在洗衣裳,不由吃惊:“你怎的自个洗衣裳?外头婢子们不都闲着吗?”
“云娇是个孝敬的,说是婆奶奶从小疼爱她,她也心疼婆奶奶,所以什的活计都要自己动手,要好好尽孝心呢!”丁氏在一旁抢着道。
“你这孩子,有这份心就是好的,”温氏忙去拉云娇:“这些粗活,便交给婢女,你好生陪着你婆奶奶便是了。”
“大嫂,你可不能拦着人家尽孝心!”丁氏不客气的推开温氏。
温氏顿了一下,晓得她是故意为难云娇,皱眉道:“个孩子才十岁,哪做得动这种活计,那铺盖泡了水,两个婢子都提不动,她怎拧的动!”
“大嫂子,你来看奶奶,那你就看看妥了,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丁氏顿时拉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