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却不是如此惬意情形,男孩站在火炉边盯着上面的水壶,热气蒸腾,咕噜噜的气泡翻上来喷出尖锐声音。擦把汗,撩起挡了视线的蓝紫碎发,捏着好几层抹布将热水提下来,准备泡些驱寒的姜水。
兴师动众的比武在午后结束,接下来的那些场次虽比不上鬼鹰墨鸦二人的生死之战精彩,却不好落了那几位的面子就此不比,总得分个排名。挨到将军回府时,少年的脸色已白到吓人,唯眼中矍铄有神,凛凛不可侵犯。直到众人浩浩荡荡归来,在府前散去,他二人回了自己的院落,男孩看到墨鸦脚下突然踉跄,撞在身后的门板上才没有摔倒。
“墨鸦!”男孩轻呼,一双手已是停在少年身前,不知是否该扶他一把。
墨衣少年靠着门板缓缓站直,探出右手,两指并拢轻轻一摇。
“没事。”
进屋之后,墨鸦低咳着翻出往日备下的汤药,拉出个小炉子在外间一边坐着等药熬开,一边解下破碎潮湿的衣衫换自己的绷带。除了左臂最严重的那道旧伤重新崩开,又因为鬼鹰的剑气填了不少新割的口子。他拿着药粉一并点上,嘴唇干裂发白。
“你在发抖。”男孩蹲在旁边看着墨鸦的动作,火苗映进湛蓝眸中染上紫色,晃出明显的担忧。
墨鸦费力扯出一个苦笑。“我冷。”
“……”男孩望着他一点一点处理完外伤,低声问,“我怎么帮你?”
少年转头盯着男孩看了一阵,男孩第一反应对方是烧恍惚了,眉宇间完全不是那时的凌厉,深色瞳孔中目光和缓许多,竟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的想法。不过这时间太短,少年很快便转回去捣鼓火炉。
“你不会煎药。一会儿泡姜水,简单。”
男孩撇撇嘴,一定要强调不会煎药这件事么。
那人回去休息,男孩帮他煮水。碗底还残留着黑漆漆的药渣子,男孩拿过来闻闻,难闻苦涩的气味让他直皱眉,把碗刷了好几遍才罢休。当他小心翼翼端着这碗姜水去找墨鸦的时候,却因为看到的场景差点把水撒出去。
“你,你……哈哈……”
男孩把碗急急往床边上一放,捂着嘴笑的身上发颤,就差上床打滚了。墨鸦黑了脸,他只是坐在床里面用被子裹的严实了些,有什么好笑。
“像,像……”男孩笑的说不下去,他觉得现在的墨鸦非常像卧在窝里孵蛋的母鸡,老老实实的样子和平时差距太大。
墨鸦没搭理他,自己端了碗来喝。男孩慢慢止住笑,趴着床边用漂亮的眸子看着他。
“你是不是没精神,刚才都没说我。”
“知道还问。”
“你什么时候能好?”
墨鸦低垂着眼睛,轻轻摇动手中药碗,目光落在随之起伏的水面,没一会儿男孩听他轻声说着。
“明天,必须好。”
男孩不明白必须好是什么意思。
从第二天开始,墨鸦又忙的整日寻不到人影,男孩知道他的伤根本没好,甚至连好的迹象都没有。夜里经常烧起来,伤口痛的额头冒汗。被惊醒的男孩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学会煎药,可似乎一点用都没有。尤其有几次墨鸦带着酒气回来,晚上发作的更厉害了。
“为什么喝酒?”
“我升了暗部主事,要请客的。”
“这样下去……”男孩努力让自己维持平静镇定的表情,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言语中的颤抖,他气愤,懊恼,担忧,无措,却又不知道向谁发作。
墨鸦笑笑,跟他说很快就会好了。
三十七
每次男孩问墨鸦伤势如何,他总是说快了,说到男孩已经不肯信的时候,那些伤竟真的开始结痂,越来越好了。
这日男孩独自在崖顶调息练气,一周天下来睁开眼睛,发现那小白鸟不知何时又落在了一边的石头上梳理着羽毛。
“你的家在这附近么。”男孩轻声说着,根本没指望小鸟能回答,却不想那白鸟竟歪过头来看他,末了还点点头。
“你真能听懂?”男孩睁大了眼睛,他想起上次墨鸦用蛇肉逗它时说了些讥讽的话,那时这鸟竟耍脾气飞走了。
白鸟啾咕一声,头上翎子晃动,它拍打两下翅膀飞到男孩身前,男孩下意识伸手接住,白鸟顺势窝在他怀里蹭蹭,似是很喜欢这个每日来与他作伴的朋友。男孩心情愉悦之下单手从身上摸出块小点心,这是昨日去鹦歌那里蹭课时女刺客塞给他的,他把点心揉碎,那白鸟便欢快地探头去啄男孩手心。
清风吹佛,辽远天空就在头顶,纯净的蔚蓝色填满视野,再看不到韩都那些穿插在繁荣奢华中混乱肮脏的街巷。一人一鸟沉浸在清新自然中,连身后那抹走近的墨色都没有发觉。
“你们两个,”墨鸦在他们身后停住脚步,沉着一张脸。男孩仰起头来向后看他,发觉他脸色不对才赶紧转过来。
“竟然一起偷懒。”墨鸦斜了那白鸟一眼,那鸟直觉气氛不对,忙不迭从男孩怀里跳出去挥着翅膀飞进远处广阔的天空。
墨鸦眯起眼睛迎着日光,待那鸟飞远才对男孩说:“再有下次,我会宰了它。”
男孩沉默,他本来想解释,可墨鸦说的不错,那样确实算是偷懒。至于后面的话他觉得少年更像是随口说说,哪有和这样可爱的小鸟过不去的?
墨鸦瞧出来男孩的不在意,他凝视着那纯净的瞳孔,心里压了几分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