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坚硬冰冷的石砖上,抬起眼睛。
这一眼那样木然,木然深处却又藏了浓重的绝望,就好像死灰底下的火星,一耸一耸地跳动着,随时都能烧起来。
福纨只看一眼便觉得刺痛,却不知林如晖心中作何感想。
楚衡则咬了咬牙,嗓音发紧:“从来……从来我都是您身边的一条狗,您开心就哄两句,不开心了一脚踢开也罢。是人总要生出奢念,狗不会,哪怕被送了人,伤心叫唤两天也就罢了。我情愿我是条狗,如此便不会难过,您却偏要我当人,为什么?明明是您!是您几次三番将我当礼物送给旁人,为什么?”
记忆里,她从未说过这样多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都迫切。
林如晖踉跄退了半步,有点喘不过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道:“我何曾当你是……”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字,好像会烫着嘴。
许久,林如晖苦笑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从不曾那样看你。这些年,纵使你不在林府,可我待你之心,你当真不知?”
楚衡则表情松动了一些。
林如晖缓了缓,又道:“当初我是真的以为,父亲选中你只是巧合。等后来知道了前因,你已在宫中陷得太深,即使我也不能保你全身而退。”
她努力勾起唇角,露出个有点扭曲的笑,伸手向她:“别怕我,衡则。别怕,告诉我,你不肯的,对不对?你同我生气,是气我没有救你,其实你不肯留在宫中的,是不是?”
楚衡则仰头看向她,没有接她的手。半晌,她垂眸,轻一点头。
林如晖语气轻快了不少:“我就知道。衡则,你不会那样对我。你真好,先前是我错了,你还气不气?”
楚衡则低着头,没言语。
林如晖并不在意。她将视线投向夜空,好似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道,“衡则,你知道吗,我很想杀了那个人。她死了,你就能回到我这里。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
她是喃喃自语,却叫福纨心中一阵发寒。
“这些话,你在这儿说说便罢,莫要让旁人听了去。”
林如晖回过神。她勾着浅笑,从眼尾扫了福纨一眼,懒懒道:“怕什么?殿下,还记得那日你问我,知不知道那药发木偶被人动了手脚。”
福纨心中一跳,升起种不祥的预感。
林如晖笑得畅快,连狐狸眼都很享受似的眯起来:“哈,我自是知情的。只可惜没能将她炸个粉身碎骨,啊,实在可惜。”
福纨眉头紧锁,只觉得额头一下下跳的疼:“那可是谋逆!”
“谋逆?怎么能叫谋逆?”她认认真真反驳,“女帝德不配位,底下的人蠢蠢欲动,却都是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废物。我不过是暗中推了把手。”
“你疯了?如此说来,那毒杀刘训之事——”
林如晖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不,我若要他闭嘴,不至于会惊动了您。”轻薄的披风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她眼底的笑意像盛放恶意的罂粟,她道:“杀人者用的是鸩毒,我提醒过您的。”
她说过……鸩毒是宫中惯用伎俩。
女帝?福纨第一反应是林如晖在胡乱攀咬——女帝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毒杀刘监正?说不通啊。
林如晖凉凉地:“陛下想要掩埋的,兴许是‘那桩旧事’呢?”
那桩事?
两人对视一眼,林如晖比了个口型。
……定远侯。
福纨指尖捏紧了,大拇指无意识地抠进食指关节的皮肤。
爆炸,毒杀,宝图。无论她调查什么,总会回归到十六年前的谋逆案,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怪圈。
福纨知道,一个小阴谋的诞生,通常要用更多、更恶毒的阴谋来掩藏,在这阴谋的轮回之中,恶意会像雪球般越滚越大,直至最后雪崩坍塌,将整个京城埋葬于一场茫茫白雪。
可女帝,不,十六年前她还只是皇后,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为何要出手对付一个势微的定远侯府?
林如晖眼波一转,道:“柔妃难产而死,皇后思念故人。倘若她听闻,有一张龙脉图中,藏着逆转生死的秘密,你说,她会愿意一试吗?”
福纨只觉得荒唐,换做别人或许会急病乱投医,可是陈家也有一张世代相传的龙脉图,女帝不至于被几句匪夷所思的传闻所迷惑,更不会冒大风险屠尽定远侯满门,只为了取一张似是而非的宝图。
且她记得,白蝉逃离京城后,隐姓埋名,拜师于一剑峰。剑宗同陈氏一族有旧,若幕后黑手是皇后,她既已经屠了定远侯全族,为何斩草不除根,反而护住了定远侯唯一的血脉?
福纨皱眉:“此事不能妄断。”
林如晖轻笑一声:“殿下,您还不肯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