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不择路,一阵急行,三人一口气跑了数百步,那净世莲花就像一盏黑暗中的明灯,悬在众人头顶。
金色柔光洒下,照亮前行的路,在这弥天密布的浓雾之中,阴森吊诡的巨树之下,一丝光亮,却给了三人聊以慰藉的温暖。
按说苏迈几个俱是修士,平素有法力在身,自是凛然不惧,不过在这绝灵之地,面对那布满尸身的鬼树和那半空中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想想便觉一阵恶寒。
无用边跑边望向头顶,只希望快点摆脱那鬼树,不过许是那树委实其大无比,这么一阵奔走,那半空之中依然是乌黑一片。
枝叶铺天盖地,长须之上,裹尸依旧,或高或低,或老或少,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就这样被挂在半空之中,身不入土,魂无所依。
望着那些已然与树叶一色的尸身,无用跑着跑着,忽觉有些惭愧。
佛堂之中十数年苦修,每日晨钟暮鼓,颂经念佛,除了修行不灭金身之外,对于佛门之事竟一无所知,甚至连最基本的度亡灵都做不到。
虽说大和尚不教,但若他真有心修习,悬光寺也是一方禅林净土,高僧大德不在少数,又如何不能有所得?
“莲花座下无一物,度尽众生证菩提!”
望着那半空中虚浮的净世莲花,无用突然停下了脚步,念着这法宝的口诀,喃喃自语。
金光隐隐,无用脑中仿佛浮现出一座座佛陀法相,众生苦乐皆在其中,而当他再次望向那些干尸时,一张张原本痛苦挣扎的脸,此刻却满含嘲讽和怨恨。
是在埋怨我么?
无用愣了愣,眼神有些迷离,枉我自称无定寺的和尚,却是一点用都没有,我还配入佛门么?
心中痴念纠缠,越是自怨,越是难以解脱,一时间愁苦怨闷,多种滋味涌上心头,无用突然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惘,仿佛他已不是他。
那个贪酒好肉的小和尚,在这一刻,突然,把自己弄丢了!
过往种种,如电光闪过,大和尚的传经授法、悬光寺长老的敦敦教诲、为生老病死在佛前忏悔求助的众生还有那些缭绕烟火中不动如山的佛像们。
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无用喃喃自语,不断在原地转着,半晌,突然双腿跪地,放声大哭起来,其声凄惨悲切,充满忏悔和不安。
身后二人见此突变,被吓了一大跳。
苏迈还以为无用撞了邪,正要出声相询,却被顾旷拉住,做了个禁声手势,示意他静观其变。
无用哭声愈加惨烈,神情痛苦,有泪如倾!
片刻,又见其大声呼道:
“识得众生苦,方知众生乐,如今眼见众生受累,不入轮回,却无能为力,佛啊,我该如何度之,如何度之啊!”
此刻,在这迷雾之中,一个光头小和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声泪俱下。
四野俱寂,哭喊之声飘荡于虚空,呜呜咽咽,凄凄切切,直让人黯然魂伤。
苏迈和顾旷静立其后,被这哭声之中饱含的悲悯之心所打动,一时感慨不已。
又过了半晌,无用哭声趋缓,渐渐几不可闻,少顷,便听得其喃喃自语道:
“佛自红尘来,
当回红尘去。
脱得世间苦,
灭度入轮回。”
说完,身形一转,旋即跏趺而坐,双手合什,朝虚空一礼,随后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辞。
片刻,只听得一阵梵唱自迷雾中响起,净世莲花缓缓转动,花瓣在一片金光之中片片开放,不一会,便成了一朵硕大的金莲,盛开在这浓雾之中。
金光洒下,迷雾层层消退,那其大无边的鬼树终于露出了真容。
随着梵唱之声愈加绵密,苏迈和顾旷只觉周边阴寒之气一扫而空,阵阵暖意传来,闻得那漫天佛唱,仿佛沐浴在那佛国禅林之中,庄严静谧,虚空之中隐隐还有鼓乐之声,似接引,又似庆贺。
闻得这奇景,苏迈突然想起在那地牢之中,自己被怪剑所侵,差点走火入魔,幸亏那一声佛唱,将其点醒。
不过彼时那佛音如金刚怒吼,有醍醐灌顶之效,而此刻无用这佛声,却是安然柔和,似佛陀教化众生,度尽迷航,又像慈祥的母亲抚慰受伤的孩子,温暖而有力量。
随着莲花绽开,原本虚浮的花影缓缓升起,一阵阵金光洒在那鬼树的枝叶根须之间,原来乌黑的叶片染上了一层金芒,看上去华光泛泛,不再鬼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