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小时候,家里堆满的,法拉利的各色模型。
剪下来的画报贴满书桌、墙面,摊开的杂志堆满床面。迷你轮胎和方向盘挤在角落,推开门时都要小心翼翼。
祁林戴着厚重的鸭舌帽,用连帽卫衣把自己包裹严实,慢慢开着车,拐在蜿蜒盘旋的小巷中。
夜色渐深,天边黑云汇聚,乌压压的天幕被厚重的网笼罩,雨色阴霾,潮湿如纱布浸满了水,将毛孔堵得水泄不通。
他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才开出市区,进了洋海郊外的滨江区。滨江区虽并入洋海市辖,但港口众多,重工业发达,gdp占了洋海一半还多,区委书记走路如风,腰板硬得笔直,每年都摩拳擦掌,想主导滨江从洋海割裂出来,独立称市。市区里多是土著居民,温饱即满足,这边却多是外来人口,每日艰苦劳作,经济活跃度更高。上面的头头较劲,底下的媒体也互怼,市郊双方恨不得拉出个明晃晃的三八线,隔空互不相让。约定俗成的是好事传千里,坏事死活不得出坑。
前几天前聚过水的小路,到现在还坑坑洼洼。祁林的二叔祁建中,就住在滨江八中后的长街内。滨江八中师资力量一般,学生也调皮,但胜在建校早,占据了个四通八达的好位置。每到放学,长街上就雨后春笋似的,出现各种推车。住在附近的居民和放学撒欢的孩子,都陆续从土里冒出来,在各个小吃摊前探头探脑,流着口水等待新出锅的热食。
祁林的车静悄悄停在小巷口,他给祁建中打电话,声音透过三层口罩,闷闷在车里回荡:“二叔,出来接我。”
祁建中正在炒栗子,手上掂着锅,大嗓门和栗香混炒在一起:“哎呦我的大少爷,给你惯上天了。就不能屈尊走几步,自己进来?”
“腿软,走不动”,祁林熄了火,从车窗摇下来,悄悄探脑袋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废话少说,赶紧出来。”
几分钟后,就听到小巷里有扇门吱呀一声。那门是木制的,从里面看摇摇欲坠,踹一脚就能弹开。三步并两步跑过来的祁建中,还在灰突突的围裙上不停擦手。因为一直起火做饭,他两只手蹭着黑灰,一边走一往身后藏。
待行到近前,看清祁林的车,他眉眼才拢起细纹,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收工了?”
趁这几分钟,祁林已经从兜里扒拉出几块糖强咽了,把面容崩出血色:“想我家老头子了,不行吗?”
“嗨,那你也提前打电话啊,我好来得及给你做饭”,祁建中拉开门,把祁林迎出来,看他几眼又忍不住皱眉:“怎么脸色不好?”
“最近戏多,忙不过来”,祁林胡乱应付着,把他往屋外推:“人快上来了,你先去忙,我帮你打下手。”
“就凭你?”,祁建中不信,上下打量他:“臭小子笨手笨脚的,别把我的锅烧糊。”
已经有孩子陆陆续续在小窗外敲,缝隙里挤进几张垂涎欲滴的嘴,像嗷嗷待哺的雏鸟。
祁林已经转身去了后厨,把几口锅点了,倒上油,把裹好面粉的鸡柳一根根放进去。
这前屋加上后厨,总共40平不到,转身都要小心,怕碰了背后的东西。厨房没有窗户,只能用暗黄的灯照明。用了很久的锅台湿乎乎的,一直来不及擦,只有旁边架子上一个包好的相片框,光洁明亮,和这屋子格格不入。
相框外还有薄膜包着,里面是一张巧笑倩兮的女人照片。眉如柳叶,眼如繁星,温婉面容下一段天鹅的颈,仪态秀雅。
祁林怔怔盯着她看,忽然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摸上面人的眼睛。
这么一恍惚,锅里的油就溅出来,噼啪声把祁建中吓了一跳。他也顾不上卖鸡柳,几步扑过来,把祁林的手抓起,放在哗哗的水下冲:“臭小子,想什么呢?”
热油滚烫,这么一会,祁林的手就起了一串燎泡,晶莹透亮,里面饱汪汪凝着水。
祁建中看着这通红手背,感同身受又气又怒,一巴掌扇他头上:“三心二意,从小就是这毛病,多少年了也改不过来!”
祁林被打的头痛,瞪他一眼抽回手,赌气也不冲水了:“老头子一个,先管好你自己吧。”
外面有人呼唤老板,祁建中只得继续出门招呼,祁林收敛了精神,重新把鸡柳往锅里放,这些弯折的肉条在油锅下翻滚,一会浮下一会飘起,像他在水里拍戏时,不断挣扎又翻滚的身躯。这么看着有些难受,他又打开窗户,让寒风扑来,令凉意吹走阴霾。
祁林向来我行我素,无论祁建中怎么劝,他就是不肯走,硬是炸鸡柳到九点,直到孩子们都走光,窗外也恢复寂静,两人才关窗闲下,从边角刨出矮凳,蹲在灶边一小块空地上扒饭。
祁林来的突然,祁建中虽没准备,还是坚持去旁边买了肉和蔬菜,做了几盘样式简单的家常菜。
祁建中厨艺不错,一碗蛋炒饭也做的喷香美味。祁林饿得狠了,稀里糊涂往胃里塞,脑袋扎在碗里,几根呆毛突兀乱晃。
夜色渐深,屋外的灯忽明忽暗,和着规律的雨声,隔出一隅自在天地。
两人都埋在碗里,各自扒饭。寂静的空气中,只有碗筷轻撞的声音。
相框有些倾斜,立在相框里的女人,也在温柔看着他们。
“快两年了”,祁林的饭快扒完了,他狠狠放下碗,噎进最后一口,终于趁着这股恶劲吐出口气,碾出笑容:“不给郎飞找个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