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萧景宣离京几载,递到金陵城的请安折子中十有八九流露出的俱是思母情切,即便不得返京,也望圣上能恤臣反哺之意。内里诸如但只容他与母亲见上一面,自当退避献州再不问庙堂之事云云更是不知几数。然则此类奏章,递到萧选的案前亦不过只能得他一声冷笑罢了,遑论萧景琰待这位兄长全无好感,更是连看也不愿再多看一眼了。是故萧景琰从咸安殿见到萧景宣时不免暗暗惊诧于他的变化。
萧景宣盖因多承了越氏的容貌,虽有些阴忌冷刻的气色,却也面目极好。但如今的萧景宣身形消瘦,面上的冷毒阴忌之色愈重,更兼他似乎是懒得掩饰的样子,一场年宴下来,就连坐在他身旁执壶倾酒的宫人亦是面露苍白之色。
好在少顷宴罢,萧景琰便命宫人引着萧景宣至昭仁宫见越氏。因着昭仁宫份属内宫,故此皇后亦随行于献王侧。她步履从容且面色平和,分毫不曾失了皇家气度。萧景宣冷眼看了许久,临近迈入昭仁宫正殿时忽然笑了一声,斜了眼目向着皇后幽幽叹了口气,而后笑道:“倘若是本王做了皇帝,定然不会叫皇后斜倚熏笼。”
“放肆!”
皇后静静地立在一侧,神情平静地听着那清凌凌的女子声调在身后响起。
可萧景宣从来就不是肯在明面上吃亏的主儿,更何况还是叫一个身份低贱的宫人呵斥。然则他正要发作便见得那宫人上前一步,向他行了礼而后抬头正色道:“奴婢以为,王爷思母情切,必不致因奴婢的卑贱之身而误了正经事。如今太妃尚且候着王爷,如何不先入殿”
萧景宣适才被这宫人言语激起性子,如今如何肯任她三言两语便躲了过去。冷笑一声道:“你这贱婢也不用拿这等托词来哄本王,如今这金陵城都是萧景琰的,本王的话又算得什么”
“王爷这话差了。”皇后终于淡淡地接过了话,“王爷身份贵重,是陛下的兄长,比之旁的几位宗室皇亲更亲近一层。如何说出这番失于计较的话来便是方才清屏言语有失......”话至此处,皇后的神色终于冷了下去,不闪不避,抬着那双黑琛琛的眼眸冷冷地看向萧景宣,语气更是冷淡清疏:“那也是王爷无礼在先的缘故。”
“皇后这话说得极好。”萧景宣似是不曾觉察皇后几欲迸发的怒意——又或者他本就不甚在意。只见他偏了偏头,唇畔噙了一缕冰寒笑意,轻声细语慢条斯理地向着皇后道,“可本王偏偏就是欲待无礼了,你当如何”
话已至此,皇后与献王周围的宫人尽数敛声屏气,皆不敢出一言。萧景宣冷眼见此不由大是得意,哈哈一笑抬起下巴向清屏道:“你这贱婢来带本王去见母亲,倘若本王高兴,说不得便开恩带你回献州。”
清屏闻言也不惊慌,展颜盈盈含笑行礼道:“婢子素来最是个愚钝不堪的,且又不似献州处的夜姑娘那般聪慧温良,怕是伺候不好王爷呢。”
萧景宣闻言眉峰立时蹙了起来,方才的得意之色转瞬间便去了十之八九。哼了一声道:“还不引路”
清屏回首看向皇后,眼目中有询问之色,皇后微笑道:“去罢。本宫同陛下还有事商议,等王爷与太妃说完话你再回正阳宫就是了。”
等清屏应声引萧景宣入了昭仁宫内殿,皇后望着那朱红的砖墙,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向着身侧的陆齐和声道:“陆公公,本宫尝闻昭德有劳曰昭,克己复礼曰仁。依你看着,昭仁宫的这位,可能做到其一么?倘若不能,为何又要继续叫她住在这里呢”
陆齐不由含笑应道:“娘娘说笑了,须知那书上也曾有‘辟地有德曰襄甲冑有劳曰襄’的说法,但您瞧瞧眼前的事,又以为如何呢”
皇后不由莞尔道:“本宫不过白说一句,倒不意引得公公发了这等牢骚,当真新鲜得紧。”
陆齐微微躬身,等皇后从他身侧走过时才笑着续道:“奴才本就是凭借口舌邀幸的贱人罢了,幸得还能讨娘娘欢心,方不负了奴才这不要性命的疯话呢。”
须臾,皇后轻轻叹了口气道:“虽是笑话,然则细细想来,越氏先前也必定有过当得起昭仁二字的时候罢。”
陆齐见皇后语调中感叹之意更甚,便收了之前的笑意,轻声道:“谁知道呢。须知便是那王巨君在篡汉之前,也是谦恭下士的第一等人物呢,可后来如何呢倘若那时候便死了,那方是于国于己的大幸事呢!。”
皇后不由复笑出声来道:“陆公公好见识!若依你所言,倘若那周公亡于恐惧流言之日,想来也是于国于己的大幸事了?”
陆齐忙道:“可不敢混比,娘娘可饶了奴才罢。”
说笑间已到了正阳宫,萧景琰从殿内步出,面上含笑道:“说什么说的这样高兴,说出来也叫我听听。”
皇后佯正色道:“说的是圣贤书,且只是陛下年少时学剩下的,臣妾可不敢班门弄斧......”一语未必便止不住的看着陆齐笑了起来道,“这陆公公当真是个妙人,怎么臣妾之前便没瞧出来呢?”
萧景琰摆手命他们退下,方坐于矮榻上亲自倾了一杯酒向皇后笑道:“若是皇后喜欢,明儿打发他来服侍你便是了。”
皇后摇手笑道:“本是陛下的人,臣妾要来做什么。倒是献王......”
不待皇后说完,正阳宫正殿门外匆匆闪进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正是清屏。只见她面色苍白,见了正殿喘了几口气方平静下来,只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