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尘封的记忆, 我自始至终没有丢掉过。
只不过跟难以承受的回忆交错混杂在了一起,久而久之,不愿去正视。
……
在展星辰少爷身边的第五年,他说要带我和白墨去冰极看极光。
从新都直飞冰极的路线耗时太久,于是拟定的辗转路线是先去近地最大的近地殖民卫星宙斯, 在宙斯中转游玩几天, 再由宙斯直飞冰极。
怎么也没想到, 原本开开心心的旅行,竟会是我平静命运的转折点。
宙斯突发爆乱。
我和主人在人群中被冲散, 我跟着难民流辗转,却误入战区,被臭名昭著的反机器人组织“圣战团”擒获。
所有被虏获的人工智能, 全部被低价挂卖黑市。几天后我们被月球地下政府买下,沦为机械奴役, 被飞船拉去背地面, 建造机密的地下军工。
在不见天日、尘土飞扬的军工厂, 每一天, 都有人工智能被高强度的作业折磨致死。两年下来,我的身体早已磨损得处处见骨,从工事的绿色玻璃里, 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倒影来。
唯一的安慰,就是每天夜幕降临。
还能透过暗黑的宇宙,遥望向远远的蓝色星球。
……
我很清楚,以地月之间连年紧张的关系,主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条件找来月亮这边。
所以,回到他身边的唯一可能,就只有靠我自己。
无论通过什么方法,回到地球去。
我尝试了很多次逃亡。
被发现、被电击惩罚痛得死去活来,身体大片焦黑、溶掉了一只眼睛,半张脸暴露着金属,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才终于抓到机会爬上了一辆废品车,被当做死掉的机器人放行。
不曾想,废品车直接去了无人的弃置卫星,把所有垃圾包括我在内全数倾倒。
醒过来的时候,真的比在月球时都还要感到绝望。
浑浑噩噩,在那座星球的风雨里呆坐了十几天。
如果不是司湛,如果不是在那儿遇到的很多废弃的、破破烂烂却仍在努力生活的机器人,也许我会一直那么绝望、沉沦下去。
但他们向我伸出了手。
给我信心,劝我不要放弃,拖着缓慢的身体帮我建造了小小的房子,更是没事就会过来陪我、逗我开心。
我在他们的陪伴下,在那荒芜的垃圾星上生活了近一年。
一直等到司湛的小少爷赶来救他的那一天。
我还记得那座废弃垃圾星整日多雨,但那一天,阳光却非常美。
当灰发少年一把抱住瘸了腿、破破烂烂的蓝眼睛的机器人,眼里闪着雾光,声音饱含疲惫又委屈地说出“我终于找到你了”的时候,那颗废星上所有废旧的机器人都静静站在旁边的废弃堆上,满怀羡慕和祝福。
那个时候的我,看着他们,真的什么都愿意相信。
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切可能的美好。相信只要有足够的爱,就可以战胜一切艰难和阻碍。
甚至相信身边已经残旧到看不出人形的丑陋机器人,最终都能坚守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会等到独一无二的主人,发现他,捡走他,心疼他,爱护他。
相信已经只剩下半张脸的自己,一定可以重回主人身边,重拾幸福。
可是这段记忆,连同在那座废弃卫星上收获的珍贵友情,以及所有美好的愿望和憧憬——却都随着回到主人身边后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被深深地丢在了不愿再提起的灰区。
埋葬,遗忘,直到现在。
直到一切重新从暗海中浮出——才惊觉原来,我早就认得那个传说中的司湛。
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陈微时,就有种强烈的既视感。觉得我见过他、见过那个英伦风格的家,更知道他爱看书,爱喝红茶。
我会知道这些,全是透过司湛的眼。
……
而如今,司湛最珍贵的“小少爷”,却一脸紧张地陪护在我的身边。
整整一天一夜,从我醒来之后,他就再没敢合过眼。
祁戚修理我时,他抿着嘴在旁边死死盯着不放;偶尔瞬间疼痛引发的颤抖,他脸上的表情比我还要疼得多。
其他时候也时时围着我转,二十四孝男朋友也不过如此。
“主人。”
“嗯?夜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哪里疼?要抱抱?还是无聊了,我念书给你听好不好?”
看,我只是叫了他一声而已。
……
如果没有想起来司湛,如果没有偷偷想起那段尘封的过去。
我现在就可以安心做一个受伤的、懒散的、受尽宠爱、得意洋洋的贪心鬼,多好。
而不是这么满腹心事地看着他,越看心里越空洞,就算勾住他的指尖,仍旧不能平复暗涛涌起、不断蔓延的不安。
“主人,”我小声问他,“告诉我,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