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往城外飞去,鬼魂不受拘束,几乎可以日行千里。
可看得越多,他就越不敢看。
千里焦土,尸骨曝于野。他甚至跨过了几个正在被的城市。
他已经不是人身*,目光能透过那些盘旋上升的黑烟看到下面可怕的屠杀场景。
哀嚎声,痛哭声,还有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满耳朵都是,日日夜夜盘旋于整个大明的上空。他还是人的时候,定然可以捂起耳朵不听,但他已经是鬼魂了,还是孤魂野鬼,那声音从他每寸皮肤里传入,根本无法拒绝。
有时候,他甚至能和那些濒死之人对上目光。那种恐惧的、仇恨的、悲哀的,最后都化为空洞的黑色。
后金入关,定都北京,定国号为清。可他们是满人的皇帝,满人的王朝,不是汉人的王朝,更不愿意做汉人的皇帝。
他们要做汉人的主子,要汉人做他们的奴隶。至于那些不愿意的——有畿南之屠、潼关之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无数屠杀等着他们。
所谓“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不过徒增笑柄!
他的死亡毫无意义,只不过是他自我安慰罢了。
朱由检的灵魂徘徊在扬州,天下雨了,他分不清哪些是乌云,哪些是冤魂。
他看到清兵将大明的百姓用绳索系在脖子上,用马拉着走,一人摔倒,一条绳的人都会滚进泥里,那些清兵就拿鞭子抽打他们。婴儿也被从母亲怀里抢出来,摔到地上,有的当场就死了,有的还能啼哭。清兵们就驱使着战马去踏碎他们的头骨肚皮,甚至更恶劣地将绳索套着的人故意往孩子们身上走过去,路上红红白白的一片。
十日之后,终于放晴。
道路上无人收殓的尸体经过雨水泡涨,血肉溃烂,污秽不堪,又被太阳暴晒,恶臭熏天。清兵们直接就在道路边上焚烧尸体,腾空而起的烟雾和腥臭气,更甚于漫天冤魂。
太阳正烈,可朱由检感觉不到日光,只觉得浑身发冷,太多太多的冤魂聚集在扬州上空了。
那股怨气,可蔽日月。
朱由检失去了再飞旋的力气,浑浑噩噩地飘下来,落在不知哪户人家的屋顶上。
因为怨气太重,朱由检已经无法看见日升日落,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几夜。直到他突然看见了鬼差。或者叫鬼差也不对,应该叫阴兵。
他们有的骑着高头大马,有的拉着马车,浑身上下发出幽绿色的光,有些人拿着刀,有些人举着青灯,浩浩荡荡朝扬州冲过来。
朱由检陡然一惊。
那些阴兵速度很快,不等冤魂们四散奔逃,拿着青灯的已经将扬州围成了一个圈,青灯所照之处,形成了一堵绿色的墙,冤魂们只能在“墙”里跌跌撞撞,惨叫不已。
拿着刀的那些阴兵,纵马一越,跳进“墙”中,举起刀纷纷砍下冤魂的头颅。头颅一落,那些冤魂的身躯就化为青烟消散了。
朱由检又惊又惧,就连死也要死两回?左右四顾,见冤魂多而阴兵少,就要跳下房屋,找个地方躲藏。
倒不是他不愿意去阴曹地府,也并非不敢面对祖宗和那十六代先帝,可他更想待在这里,待在他失去的国土上,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他刚要进去一户人家家中,就被人勾住了衣领,“哪里去!乖乖随我们下地府投胎,莫要打扰生人。”
这声音低沉,又带着一股寒气,即使朱由检已经死了,也能感觉到冰块似的气息直往他身上黏,一晃就冻得他衣领上起了一片白霜。
朱由检正心中暗叫不好,转过身来,正面对那个阴兵。
那阴兵一身白色铠甲,只是发着幽光,这才让人以为穿着青衣,他身后背着白条,腰间别着刀鞘,现在正一手抓着他,一手举着刀,正要砍下。
“咦,是你?”
那阴兵面露奇怪之色,“你也是能跑,居然到了扬州来了,怪不得黑白无常找不到你。快快随我去见黑白无常!早日判了生死簿,投胎去吧!”
说着,不等朱由检高喊:“朕不要投胎!”
阴兵就抓着他胳膊,尖啸一声,往天上飞去,冲出了绿光和冤魂的包围,朱由检又晒到了太阳。没有怨气阻挡,日光直射在他身上,疼得几乎烧起来。
那阴兵似乎也受不了日光,速度飞快,朱由检甚至看不清身边的景象。
“哎,你们这些皇帝,活也干不好,这下子亡国了,我们又要加班加点收人头。”阴兵一边飞,嘴上一边抱怨,“上次这么累还是在你□□皇帝的时候呢。”
朱由检无语苦笑,“我也不想亡国的。”
阴兵回头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没事,你这皇帝干的,虽然亡国了,可不算德行有亏,即使投胎也能投个富贵人家。安心即可。”
“……”朱由检说,“投胎有什么用,大明还不是亡了,若是能让我再回到登基那会,我愿死后入地狱道永生永世受苦。”
“……”
说话间,阴兵已经将他带到京城下了,黑白无常正在城门口等着。
“总算找到你了,你都不知道这几日真是急死我们了。”白无常抱怨道,“死了就是死了,乱跑什么呀。”
黑无常推推他,“行了,时间已经晚了,便和我们走吧。这次多亏了阴将军,不然找不到天子魂魄,我们两也是要被剥层皮。”
“行啦行啦,不用谢我。我要赶紧回去了,不然连加班加点都做不完活了。”阴兵抱怨道,抽身而去,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