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有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平静安谧的夜晚,模糊的光亮透进他的床帐,他坐起身,这是这些年他离白未秋最近的时候。
李言宜披衣起身,睡在帐下的婢女惊觉,问道:“王爷,可要奴伺候么?”李言宜抬手抚过她胸前穴位,她一声未哼,便软倒在地。李言宜抱她上榻,安置入自己的被衾。
他没走正门,从窗户轻巧的跃出,如蝙蝠般消失于茫茫夜色。
夜色中有万古不变的磷火与白云,牵引他沉沦于心中的深渊。
李言宜的脚步轻巧,却依旧不敌皇帝影卫的耳力,刚进得白未秋栖身的院内,隐在树影间的北木就发现了他。李言宜轻声道:“是我。”北木身上的戾气顿减,停下拔剑的动作。正要开口,忽然耳廓微动,随即拉过李言宜,跃至屋檐,双足微勾,来到了殿中顶梁。
殿中灯火昏暗,但能看出布置雅致,帷幔低垂。低低的咳嗽不时从帷幔后传来,李言宜心中一紧,认出那是白未秋的声音。
他病了吗?
心思纷乱间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
是皇帝,他将帷幔撩开,伺候在旁的内侍连忙跪下行礼。他低头看着躺在榻上的人,伸手抚过那消瘦的面颊,随口问道:“今日如何?”
内侍低声道:“这几日似有好转,不过仍是昏睡较多。”
“醒来时都做了些什么?”
“前几日醒来都只是发呆,今日,就是方才。”内侍有些激动:“白郎君写了诗。”
“诗?”皇帝的眼神并未从白未秋身上移开,只道:“拿来我瞧瞧。”
“白郎君写完就烧掉了,不过奴有幸见到,就记了下来。”
皇帝冷然地睨了他一眼,那内侍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地背了出来。
躲在房梁处的李言宜听得分明。
“霜灯昏飒两三更,闲恨杯深添不能。病秋不如病酒贵,落叶还是落花风。此时青眼向白发,无那金波掣玉绳。谁信鬼神多相护,人间犹有不平声。”
殿中烛光摇曳,伴着内侍尖利高飘的声音,诵读出这些悲愤无奈的诗句,李言宜也打了个寒战。他的双眉紧锁,恨不得此刻就下去,将病中的白未秋带走。
皇帝倒是神色未变,念叨了一句“病秋不如病酒贵,落叶还是落花风。”隔了良久,叹道:“病秋,病秋。好不了就罢了。”他紧紧地盯着白未秋,握住他的双手,放在颊边,“若你先去了,便等着朕吧,待朕百年之后,你也是随我一处的!”
皇帝待了不久,便离开了。
内侍跪伏着,来不及起身,被李言宜手指疾点,颓然趴伏于地。
李言宜快步上前撩开帷幔。
终于看见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他俯身,每一个动作都轻缓地放慢,烛火昏暗,肢体是晦涩的剪影,在白未秋沉静的睡容上幻化出困惑般的纹样。李言宜小心翼翼地将他的上半身抱起,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头看着他的脸。
白未秋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
“是……王爷?”
“是我。”李言宜将他揉进怀中:“是我,我回来了。”
白未秋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偏头咳嗽,垂首间,李言宜瞥见他青丝间竟已有星星点点的斑白。白未秋看着那张比记忆中更加生动俊朗的面容,忽而唇角微翘,道了一句:“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
那声音没有以往的泠泠如泉,是拂过桃花的风,缥缈而无辜。
李言宜在他面前,总会不知所措,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他心中忐忑,肖想了无数次的重逢。经历了战火与阴谋,即使权势在握,到了白未秋面前,他总会不自觉地变成当初那个太液池边手足无措的少年。
他劝慰般的说了一句:“且将倾杯共销愁,病酒哪堪如病秋?”
“不符平仄。”白未秋依旧微笑着,他抬头去看窗外夜色,却是混暝一片。李言宜握住他的手,也笑:“你曾说过要教我作诗。”
白未秋没有接话,问:“他来过了?”
李言宜点点头,重新将他抱在怀中,“你的家人我已经安排好,这时应该已经出了长安。”他说:“其实白家并非毫无准备,你二哥经商多年,已是未雨绸缪。”
“若他们平安,我死而无憾。”
“不要老是说这样的话,让我心惊。他们平安,你也该平安才是。”李言宜叹出一口气,“随我走吧,未秋,离开大明宫,离开长安。”
“我有些累了……”白未秋轻声回答。
“那就睡吧,我陪着你。”李言宜低头看时,他已睡去,长睫卷翘,侧颜消瘦,双唇苍白如月色。
疾病并没有消磨白未秋的美丽,但是会侵蚀他的时间。他这样昏昏沉沉,也许连今日的见面也会以为是恍然一梦,回眸转云烟。
带他走吧,带他离开大明宫。
李言宜吻了吻他的唇,是时候了。
他信步至庭中,身处于暝濛中的大明宫,脱口道:“风雨何人立中宵?”
他头顶是一轮明月,没有风雨。
风是腥风,雨是血雨。就要来了。
“这些年,你一直被他指派跟随白郎君吧?”
北木跟在他身后,低声道:“是,属下一直在白郎君处效命。”
“陛下身边的影卫还剩几人。”
“四人,其一人服食三尸蛊听命于王爷,但因未及时服用解药,毒发而亡。其余二人随陛下出行时,与刺客相斗而亡。而后知鱼山庄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