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那样相信着……
“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靠近的时候,我无力阻挡。你离开的时候,我也不能挽留。
既然注定要破灭,又何苦许下无法兑现的诺言。放任它搁浅在时光里阴腐,尤自维持着当初妩媚的样貌。
而我却一年年地老了。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少年的留海。
吻落在鬓角,缱绻而悲哀。浪潮高唱着无始无终的挽歌,像年华那样远去,像希望那样沉寂。
我很想你——
那即将念出的名字,却在唇边隐去了形迹。
他茫然皱起眉,翻找着年久失修的记忆的废墟。
你是谁……
是谁在勾起这些惘然的思念……是谁让莫名的心绪泛滥决堤……
下一秒,熟悉的体温骤然离他而去。
阳光倾覆成支离暗影,夜枭的黑羽轰然散裂。呼唤化作尖锐刺耳的啼鸣,一千个声音将他淹没在灭顶的恐惧中——
“容予!救救我!救救我——!”
少年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疯狂地扭动挣扎着。
双眸中曾有的光芒彻底被绝望遮蔽,嘶哑的嗓音在哭号。
“不要让他过来!求求你——我不想死!”
身体被束缚,脖颈被粗暴地卡住,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一只大手用捏碎骨头的力度掰着他的下巴,强行将他扭向少年的方向。
那个男人就站在那里。
夺目的容颜,仿佛镀着一层不属于人世的冷光。那个人平静地伫立,手中的针筒泛着豔丽的暗红,像一支书写生死的审判之笔。
“好好看着这一幕吧,亲爱的弟弟。”
男人微笑得无奈而宠溺。
“不听话的孩子总是要吃点苦头,才能长记性。”
“不——!!!”
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声地将他凌迟,模糊的视野里炸开血色的花团。身体动弹不得,他在窒息中拼命地试图发声,却挤不出半个音节。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层层叠叠千万重的呐喊组成惊天的声浪,逼得他无路可逃。血光熊熊燃烧,那少年目眦欲裂的惊恐容颜,在一瞬间变更了模样。
救救我——
近在咫尺的唇齿一张一合。
救救我——
前辈——
紧闭的眸子倏然张开,从床上惊坐而起的男人揪紧了睡衣的前襟,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喘息。
四周一片漆黑。舒容予伸出颤抖得不听使唤的手,摸索到床头的台灯,拧开了它。
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无法照亮这整间宽敞得出奇的卧室。布置简约的室内愈发显得空旷,硕大的双人床上,只有舒容予一人蜷在角落里。
脸上一片湿热,不知是汗水还是被噩梦催出的泪水。他抬手抹了一下,喘息片刻,终于镇定下来,起身走向和卧室连通的浴室。
冰凉的水柱落在毛巾上,舒容予慢慢洗了一把脸,抬头看着镜中苍白疲惫的男人。
他已经不记得刚才那个梦境的开头,却清晰地记得它的结尾,也记得最后的一刹那,自己看见的是谁的脸。
镜中的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苦笑的神情。
这真是……造的什么孽啊。
放下毛巾,舒容予拉开浴室的窗帘,俯视着下方城市的夜景。
第九街附近的确没有住宅区。但却有一套昂贵的商用写字楼。
他的家就在其中一栋写字楼的顶端。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那个男人将住处安排在了自己公司的正上方。到达这一层需要验证指纹的私人电梯,楼层的高度则避免了任何可能的窥探。
诺大的家里缺少人气,空间本身就能造成压迫感。半夜望去,阴森得令人悚然。难怪那个男人宁愿在医院养病,也不将医疗器材搬回家里——尽管后者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似乎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对他来说都并非难事。无论它们是多么异想天开,或是离经叛道。
从小舒容予就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不同的。当所有人挣扎求存在这世间,只有他理所当然地踩在芸芸众生之顶,微笑将身边的人推下地狱。
正因如此,男人如今的状态显得格外反常。
死期将至的人了,不去完成未了的心愿,不去安排他那些错综复杂的后事,却整天整夜待在病房里放佛经。寿命劫数不可说,诸佛所行不可说,甚深妙法不可说。若是有不明就里的人从门前经过,恐怕要以为里面住着一位悲天悯人的信徒。
多么讽刺。
舒容予垂眸望向街道上行驶的车辆。隔着这样的高度,下方一切渺小得如同蝼蚁,在微不足道的世界里忘我地汲汲营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