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三刻钟,逍遥阁内隐约有琴音传出,琴声逐渐响亮,叮叮咚咚,如珠落玉盘,清清脆脆。
听琴辨人,这琴声奏的是悠然小调,意境却是洒然不羁,让人听来明明有迹可循,意念循过去却又被它牵绕着迷失在天地之间,只觉淡然威严,只叹浩瀚无边,忽觉自身之渺小,忽叹命运不垂怜。
怎的偏我过得如此凄苦?父亲不喜,母亲亡故,年纪尚幼,却一人孤守小院。春来夏往,秋去冬临,梨花谢了又开。寒风冷冽残雪逼人,儿哭唤母,不敢大声,唯恐被人耻笑,唯恐母亲在底下担忧……
墨恒立于门外如同扎根,一动不动,却一时怔怔,眸底浮现哀色,一股沧桑的悲凉涌上心头,眼泪滴滴流出,湿了眼眶,凉了脸庞……不对!不好!
墨恒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脸色不由微变。能让他意念迷失的,墨府中,唯有墨云书才能做到。
他陡然间警醒过来,但意念已经被琴音侵透般,有些不受控制。他来不及擦泪,急忙闭目行功平复心境。然而他每次刚刚平静下来,那琴音便轻轻缓缓地流入耳中,灌满他的心田脑海,让他抵抗不得。
他身形一晃,面色苍白,额头密布涔涔汗水。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耿冲大惊,连忙扶住他。
“莫要碰我。”
墨恒挥手挡开他,声音低哑短促。随即拂袖盘膝而坐,双手宛似拈花,法力流转不息,一点点抵住琴音的侵袭,沉沉静静,安安稳稳。但再如何安稳,也始终徘徊在意念崩溃的边缘。
——墨云书,你狠!我不过是坏了你随口指派的奴仆,你竟……在你眼中,我墨恒算是什么?
万一意念被琴音击溃,灵魂必然受到重创,三年五载都将养不回来!墨恒深知其中道理,更明白墨云书从来没对他有过慈爱之心!他心底恨怒滔天,浓烈翻腾。转眼恨意都消匿下去,只剩漠然的冰冷感觉流淌。
琴音声调不变,墨恒脸色越来越苍白,眉间残留的悲意早已被倔强的坚毅取代。
耿冲这才反应过来,猜出是琴音的缘故,不禁骇异惊惶,想转身逃开。
石启楼则暗暗讶异。他听得出,这是自家老爷对墨恒的考校,而且琴音中法音比之最初强盛许多,别说是炼气中阶,恐怕练级高阶甚至圆满的修炼者,被如此琴音侵透意念,也绝不可能维持清明!怎的这位恒少爷竟仍然能够挣扎强撑?
远处的观霞楼上,虎玄青浓眉轻轻皱了一下。
虎玄青向来喜欢结交朋友,无论修为高低。但真正能入他眼的人不多,所以他的朋友也不多。这回来墨府,他本是敷衍师侄苏廷,却没想到能遇到墨恒那等清冽如竹的翩翩少年,不由心生好感,有了结交之意,所以才以神识观察。现在见墨恒被亲父以琴音逼迫,心中暗暗为之感叹。
只是毕竟人家父子,无论如何,他一个外人都不便插手,只希望墨云书还顾念一点父子亲情吧。
不过,他马上发现自己多虑了。
墨恒心神沉寂,越是危险,越是心平气和,显然是步步为营地紧守灵台心海。
墨恒变化指诀,双掌平展,如托青莲。
莲花法咒随着他念诵经文而催使开来,身上朦朦胧胧散发柔和慈悲的光华。那光华如同星夜流光,流光随风而起,淡淡的青色是暖醉春风,是芭蕉秋雨,在他白衣周围环绕。
“极乐国土,明镜灵台,七宝莲华,不惹尘埃。自心如如不动,心生良智良能,莲华智慧,化我心之暗昧,复我性之光明,证真空之境界,出尘海,超气海,入如来圆觉海……”
他面色已近惨白,声音却平平淡淡,神情也归于宁和,坐如钟松,无怒无喜,无悲无恨。
智慧真言从他口中念出,缓缓地传得远了,如亘古的慈悲叹息。那环绕身周的青色流光如符咒般凝聚,凝成朦胧的妙宝莲影。妙宝莲影随他真言指诀而显,无中生有,洁净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