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赤岭山脚,青草芳香野花烂漫。可山顶之上,却依然是残雪未消寒气逼人。笔直而上的狼烟,更是让冰冷的赤岭山巅增添了些许肃杀之气。
内穿细密锁子甲外披厚实皮裘的吐蕃讨击使铁刃悉诺罗,顶着扑面而来的山风迎着刚刚跃出的旭日,如铁塔般站在石堡大方台城墙之上。
石堡城由隔路相望的两座方台构成,大方台稍偏东南小方台微斜西北。两座方台间,是条只容许两三人并排走的狭窄小径。
山路蜿蜒盘旋,直通山脚,是进攻石堡的唯一途径。
放眼望去,山脊小径上密密麻麻的唐军尸体,让铁刃悉诺罗又喜又惊。
喜的是,依托石堡的险要地形和战前储存的滚木礌石,开战不过数日,唐军折损了数万士卒,却连大小方台的城墙都没有摸到。
惊的是,唐军主帅显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利用人海战术强攻石堡。
唐军发动进攻的首日就死伤数千,守军毫发无伤。铁刃悉诺罗本以为唐军主帅会知难而退,却未想到,唐军之后的进攻更加疯狂。数不清的唐军士卒如同暴雨来临前的蚂蚁,挤在一起蜂拥而上。
铁刃悉诺罗麾下只有六百士卒,吐蕃勇士为了抛掷滚木礌石,胳膊都累酸了,可唐军依然踏着同伴的尸首,拼命沿路攀爬。
唐军百折不饶的勇气令铁刃悉诺罗十分钦佩。但是,唐军主帅的愚蠢战术,只是让勇敢的唐军士卒毫无价值地死在进攻的山路上。
想到这里,铁刃悉诺罗忽然意识到,唐军主帅在战术上倒也有些改变。
昨日,有股衣甲服饰奇特的数百唐军,并未缘路而上,而是借助飞爪和绳索,如群猿猴,灵活地在崎岖的山石上攀岩。
他们悄悄摸到了靠北的小方台下,想要利用绳索登上城墙,偷袭守军。
幸亏机警的獒犬嗅到了敌人的气息,那股唐军正在城墙上攀爬,转瞬间就被小方台守军用羽箭悉数射杀。
昨日黄昏,唐军再次丢下数千尸首退却后,铁刃悉诺罗前往小方台巡察,发现被羽箭射死的数百唐军全是党项部士卒。
“该死的党项奴,不顺从吐蕃也就罢了,竟然还敢为唐人卖命,实在可恶!”铁刃悉诺罗对党项部为虎作伥的行为不屑一顾。
百余年前,党项部在青海九曲一带游牧,后吐蕃兴起,一部分党项人成了吐蕃人的奴隶,其余党项部落则向北窜逃,成了唐人的附属部族。因此,铁刃悉诺罗非常瞧不起孱弱的党项人。
“唐人今天还会如此强攻吗?视士卒如尘埃,唐军主帅的心可真狠!得派人提防党项奴,那群懦夫,打仗马马马虎虎,爬山却如猴子般灵活。得多派几只獒犬到小方台那边,以防范党项奴偷袭。”红日已升,铁刃悉诺罗开始琢磨今日的战事。他虽未曾见过唐军主帅,却从前几日的强攻中,感受到了敌将的铁石心肠。
扪心自问,铁刃悉诺罗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毫不怜惜手下的性命。
想到这里,铁刃悉诺罗回首望了眼疲惫不堪的守军。开战以来,虽然杀死了数倍于己的唐军,但吐蕃的勇士们也在唐军连绵不断的强攻下,疲惫不堪。石堡中储存的滚木礌石也已消耗近半。
“援军出动了吗?什么时候能够抵达?”铁刃悉诺罗盯着腾空而上的狼烟,盘算着还能坚守多长时间:“三日,最多三日。若是援军不来,单凭堡中的辎重,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唐军如此激烈的进攻了。”
想到石堡可能在自己手中丢失,铁刃悉诺罗一阵畏惧。吐蕃军法之严苛,败军之将丢掉的不仅是荣誉和性命,还肯定会连累整个家族抬不起头。
“即使全军覆灭,我也要尽可能多地杀伤唐军!还有三日时间,最不济也要杀伤唐军四五万士卒吧!”铁刃悉诺罗自我安慰道:“我倒要唐军准备用多少士卒的白骨来换取这座坚堡!”
晨曦缕缕炊烟袅袅。
赤岭山脚的唐军大营中,麻木的士卒们正在火长和队正的催促下吞咽肉粥。
开战以来,军中的伙食较平日更为丰盛。可连日来的惨重伤亡,让唐军将士食不知味难以下咽。
不少士卒失去了朝夕相处的袍泽,还有的士卒失去了兄长或幼弟。而今日依然强攻的话,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如此心绪,众多将士实在吃不下饭。
可是,士卒们也知道,军令如山。既然主帅哥舒翰定下来强攻的策略,那士卒们只能顶着滚滚而落的木石奋力向前。
中军大鼓咚咚作响,节帅哥舒翰不待将士用完餐饭,就急不可耐地要召集众将军议。
河东同兵马使张守瑜策马前往中军大帐的路上,气呼呼地对河东别将高秀岩埋怨道:“这几日打得什么鬼仗?我军河西军和党项部成为攻坚主力,顶着吐蕃的木石强攻,折损了那么多士卒。陇右军却躲在我们背后,不痛不痒攻打几下。陇右军兵力远超其余诸军,死伤却与我军持平,实在气人!”
“慎言!慎言!”高秀岩低声劝道:“哥舒翰有圣人的支持,大权在握。我们处于屋檐之下,也只能低头服软。”
“我们河东张氏虽不算名门望族,却也一门忠烈。如今却被一个突骑施人骑在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张守瑜恨恨道。
张守瑜的长兄乃是官至南阳郡开国公的张守珪。开元年间,张守珪任幽州节度使时,屡屡击败契丹和奚族的进犯,曾被圣人赋诗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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