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七一怔,侧头去看他,只见乌溪一双手摩挲着小紫貂的皮毛,眼神微微有些黯淡,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年是要和家人过的,一人漂流在外,举目无亲,过不过又有什么分别呢?只是别人惹恼,徒显寂寞罢了。
这小孩,人不大心思倒挺重,景七伸手拍拍他的手臂,天冷,那小竹叶青虽借着人的温度,也有些昏昏欲睡,被他一震震醒了,探出头狠狠地瞪了他一阵,威胁似的吐吐信子,又被寒冷冻了回去。
景七道:“打初一开始京城有庙会,年夜没有宵禁,百姓们通宵玩闹的,你来了许多年,也没出去过吧?今年带你见识见识去。”
第十五章 望月河畔
过年乃是件大事,宫中设宴,除了赫连翊老人家准备乐呵乐呵,其他人都不好过。
里头是各路妃子争奇斗艳,正所谓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无数个女人凑在一起,就是一场几百万只鸭子的灾难;外头一帮亲儿子干儿子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明枪暗箭,近侍大臣们也都只是陪着僵了一张脸笑。
赫连沛毕竟只是不着调,不是脑壳空,深宫之中过了大半辈子,治国平天下不会,争宠内斗还是明白的。
坐了会,一开始还觉得热闹,后来也烦了,挥手叫各人自便,只推说乏了。
喜公公让人呈上暖胃的汤来,赫连沛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问道:“北渊呢?叫他过来陪朕坐一会。”
喜公公愣了愣,去寻了一圈,发现南宁王的座位上早就空空如也了,忙着人去问。
片刻,喜公公轻声对赫连沛说道:“回皇上,王爷刚才说在外头吹了冷风,有些头疼,便告罪先回去了。”
赫连沛眼皮轻轻掀起来些,摆摆手,喜公公见他神色恹恹的,也不打扰,退立在一边。
片刻,却听见赫连沛轻轻地叹了口气,灯光下帝王的脸色显得有些黯淡,一道一道的皱纹争先恐后地从眼角流露出来,华服下,分外颓败:“连个陪朕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宿,整个京城都是欢声笑语的人。
景七知道逃跑这件事,不能让赫连翊看见,这位太子殿下乃是典型的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种,没有说贫道死了道友还蹦跶的道理,自己难受绝见不得别人临阵脱逃。
直到赫连翊被今年新科的状元郎陆深拉着说话的时候,景七才逮着机会,脚底抹油,奔着宫外的自由世界,跑了。
他装柔弱装了一路,也没骑马,叫平安备车,窝在里面到了王府,便说要早睡。
平安倒是提心吊胆,生怕这位爷真有个头疼脑热的,见他不愿意说话,也就服侍他洗漱睡下,早早的便熄了灯。
景七听见外面没动静了,这才爬起来,换了身不打眼的麻布衣服,草草挽起头发,转到后院,年三十儿晚上,王府里的下人们也不限活动,后院静悄悄的没人看着,景七偷偷地从角门遛了出来,跑到乌溪那里。
阿伈莱一见是他,先愣了一下,才要说话,被景七一把捂住嘴。
景七闪身进了巫童府,这才放开他,笑道:“我遛出来的找你家主子的,没叫平安知道,等天亮之前再偷偷回去就得了,别声张。”
阿伈莱傻乎乎地看看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王爷出门,还要平安同意,于是点点头:“那……那我去叫巫童来。”
“不用了,他知道了,你们家那只小貂太不给面子,别人还算了,我一来就往里跑。”景七方才余光瞥见小紫貂的身影一闪而过,有些怨念,心说也没干什么,就喜欢喜欢它,得,这回成了猫嫌狗不待见的名儿算坐实了。
果然,话音儿没落,乌溪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景七一见,竟先愣了一下,乌溪没穿他那身黑不溜秋不露一点皮肤的衣服,只着了便装,头发松松地披在身后,没戴面纱。
他常年不见光,皮肤有些苍白,连嘴唇的颜色都淡淡地,五官比中原人深刻些,却不突兀,反而有种特别幽邃的美感。景七回过神来,指着他笑道:“怎么今天倒不再‘犹抱琵琶半遮面’,叫我这个俗人一窥仙姿了?”
乌溪“哦”了一声,十分简洁地说道:“今天没穿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