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仓城,巍峨的城楼上,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来回踱步,随着他的走动他的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
齐国大军扎营百丈,给老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平仓天险,是守卫燕国的一道重要屏障,若是平仓城破,地形一马平川,燕国危矣。平仓城东西两侧皆是陡峭的山壁,易守难攻,坚持一时并不是问题。可是齐国大军来势汹汹,人多势众,时间一长,平仓城必破。况且,平仓城中的守卫算上征召的百姓人数也不满一万,箭矢匮乏,而对面的齐国至今为止已经派出了十万大军,他们兵强将广,就是强攻,城破最多不会超过半月。如果一开始他还把成功守卫平仓城寄希于即将到来的援兵,那么现在,他知道援军到来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了。因为今晨燕王竟发布了王诏,割让了整个平野郡以期望平息齐国的怒火!用一块小小的点心来讨好饥饿的猛虎,那是最愚蠢的做法,那块点心连给老虎塞牙缝都不够,它只能让老虎把垂涎三尺的血盆大口张的再大些。况且,前方传来战报,截止两日前秦国已攻下燕国整整两郡之地了,若是再攻下姜汤郡,攻下京畿重地就指日可待了。他清楚的知道,燕国的全部兵力都已经被秦国大军牵制住了,燕王只知道秦军的可怖却忽视了齐军的厉害。齐国并不像燕王想的那么好说话,恐怕死在边境的齐国百姓并不是意外,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算计。
老人长叹一声,却不得不承认,燕国就像这西沉的落日一般已经日薄西山,垂垂老矣。他望向不远处的帐篷,他明白,齐国之所以围而不攻,无非是给他们制造压力罢了,现在守城的士兵已经开始军心溃散了。可是,就是知道齐军的用意又如何?此阳谋也,除非能找到克制住齐军的方法,否则避无可避。若是燕王的王诏一经传开,平仓又如何守得住,不止平仓,整个平野郡将全部并入齐国的版图。
燕王,燕闻毅,他放弃了他自己的子民,放弃了祖辈用汗水和血水打下的江山——
一国之主都这样做了,他又能怎么样?老人的眼里透漏出太多东西,有不甘,有愤怒,有心痛,有无奈……他那□□的背突然就佝偻了下去,原本硬朗的身躯这一瞬也变得无力起来。
夕阳西下,就算霞光万道,也透着丝丝老气,老人负手看着落日,他明了,秦齐一同攻燕,这是燕国最后的辉煌了——
叶九歌踏上城楼的那一刻一眼就看到了迎着夕阳的老者,他背对着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之姿。她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虽然,她看不上燕国的作为,但眼前之人值得她钦佩。
燕国老将严鸿鸣,为了燕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他功高盖主,为燕闻毅所忌,不得不归还兵权,归园田居。她刚刚得到消息,昏庸的燕王已经放弃了平仓城,放弃了整个平野郡。本以为平仓终有一战,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更没想到的是已经归隐的老将军会连夜赶来平仓城……她是来和严老将军告辞的,明日一早,她将离开平仓。可是,看着这样的老将军,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尽管最后叶九歌她放轻了步伐,但是严鸿鸣依然感知到她的到来,他转过身,对她说:“叶小将军,是来找老匹夫告辞的吧?”
老将军的声音浑厚有力,根本不似已到古稀之年的人。他饱经风霜的脸上那双眼睛透着精光,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那双眸子并不和一般的老者的双目一样浑浊苍老,他的那双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那双眸子锐利却无锋,他的瞳孔似能看穿一切又能包容一切。显然,那个睿智的老人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
叶九歌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她说:“是。”
要知道叶九歌即使在叶老将军面前她也很少会表现的这么中规中矩,可此刻她的一举一动再是合乎规范不过了。她双手抱拳,恭敬的道一声:“老将军。”
“恩,走了也好——”严鸿鸣说完,他转身看向城墙外的景色,伸出左手指着远处的山脉,目光复杂难辨,他开口,声音暗哑,“这里曾是燕国的土地,”他的手的方向一转,指向一处山谷,“老夫曾在此处中了一箭,”他的另一只手掌触到对侧的肩膀,那里曾经插着一支羽箭。他将放在肩膀上的手放下,左手移动了寸许距离,对着齐军驻扎的那片帐篷,他再次开口:“老夫曾在这儿斩杀齐国大将鲁平珂,”顿了顿,他指向远处的一墓葬群,接着道:“那里,老夫的兄长就葬在那里!”说完,他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手倏的下垂。
叶九歌听着他的话,随着他的手指的指向看去,最终视线停留在了那片荒冢之上,她并没有开口安慰老将军,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坟茔之上,荒草丛生,轻风拂过,图添荒凉。叶九歌看着那连成一片的墓地,忽然间就明白老人的无奈来。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守卫的平仓城被燕王一纸诏书给割让了出去,要是她也做不到就此认命。
她喏喏的开口:“老将军……”
严鸿鸣摆手,止住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只留给她一个孤寂的背影。
他一步一步向着城楼下走去,明明他的脚步再是和缓不过,可叶九歌却觉得他的每一步皆悭锵有力,步步都踏在了她的心中。
远远的传来了老将军浑厚的声音:“老夫纵横沙场几十年,也许这战场就是老夫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