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眼睛弯成一条线,酝酿出雾水:“我都不敢见他,这么多年。知道他做了大官,也不敢回来。不过现在,知道他对你好,还和你说过我,我就开心了。”她以为林淡秾能认出她是因为林父,否则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记得事?
南山闻言低埋着头,往外面走去。
林淡秾留在屋内,深吸一口气,笑一笑,继续听吴姨娘说。
“是我配不上他,我知道他终究是记挂着我的,当初他是不得以才……他是个好人,是个好人,我没有看错他。”吴姨娘抓着林淡秾的手,指甲几乎要扣到她肉里,一遍遍地重复,告诉着自己,又哭又笑。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林淡秾,似要向她求个答案。
你要顺着她,让她开心,不要让一个人清醒地、痛苦地死去。林淡秾告诉自己,于是点头。
吴姨娘得了自己想要的,松了一口气,浑身也像卸了劲,软了下来,林淡秾只能又扶她上床。她似是回忆到了年轻时的一些甜蜜事情,抬头看着天花板,又看看林淡秾,给她讲起自己和林父的故事,她刻意含糊了自己年轻时的具体遭遇。只讲与林父的相遇,一个舞姬一个才子风花雪月、自然动听。索性林卓群还有几分责任,将对方带回了家,画了一个终点。但这已足够让吴氏记了半生,甚至在被送走后念念不完,以至于在回忆中渐渐美化,不留一丝瑕疵。
林淡秾听得有些麻木,只能当过耳,偶尔附和一下点头。
等月上西楼,吴姨娘克制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才停下,半晌,她忽然对林淡秾说:“夫人呢?”
林淡秾一怔:“夫人,夫人也很好。”
“她,他们一定很好,”吴姨娘看了看烛火,它已快燃到了尽头,南山靠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林淡秾见状,便去点一根新的。
吴氏忽然说:“我知道他不爱我……”
林淡秾转头。
吴氏心明眼明,泪中带笑:“他带我回去只是为了气夫人……但,已经足够了,够了。”
一滴蜡油滴到林淡秾手上,她微一嗦,才反应过来,回到床畔,吴氏拉住她的手,说:“女儿啊,疼吗?”
林淡秾摇头。
吴氏笑一下、温柔明净,竟完全找不到方才的执念与疯狂,她说起那一段往事:“老爷是一个很好的人,但出身不好,夫人当年下嫁与他却看不上他,夫妻并不和睦。”
“……后来,就遇到了我。把我带回去,他那时很宠我,但我知道他的目光全都落在夫人身上。尤其……”尤其是她和夫人差不多时候怀孕的时候。“那时我就知道,他只是为了气夫人。但我很开心,我出身寒微沦落风尘,也没什么本事,是老爷救了我。”
“我比不上夫人。”她忽然说道:“夫人那么高贵又美丽,出身、才华、品行、眼界,我一个也及不上她。我们之间有如天壤,老爷看不上我也是应该的。”林淡秾想安慰她,吴氏却说开了:“我比不上她,什么都比不上她。我努力学了,但真的比不过……我连字都不认识。我再温柔再解意,也不能和老爷有话聊。我努力克制,甚至不去说话,免得露出自己的浅薄和粗俗。但现在我知道,他心里终究有那么一点点给我的。”
“他记得我的,记得我的……”她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林淡秾一怔,不知道怎么去答复。
吴氏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些,抓着林淡秾的手说:“淡秾,你在林府,一定要好好和夫人学,你一定要成为像她一样的人,不要像我。”
林淡秾手发抖,对她道:“恩,我好好学。”
吴氏放下心来,她又有些困了,躺下去闭着眼,嘴里还念叨着:“你一定要好好学,好好学你要像她,像她。”
林淡秾“恩”一声。
吴氏闭着眼,林淡秾跪在床边一直摸着她的脉搏,忽然听到对方喃喃道:“我儿,难道人生来就是天差地别的吗?我不甘心,好不甘心哩……”
林淡秾听到了一愣往吴氏看过去,对方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鼻翼口张合着还在竭力呼吸。
她脑海中一下闪过千万个念头,几乎瞬时就有了答案,她凑到吴氏耳边回答道:“不是生来的差别,是教育。”林淡秾右手抓着对方的手腕,左手去摸吴氏的额头,为她捋发:“是她受的教育。”否则即便天资有限,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
林淡秾知道她听到了,吴氏走得平和且安静,脉搏就终止在下一秒。
奇异的,林淡秾竟没有哭,大约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下就接受了这突兀、来定了的死亡。
片刻之后,她将吴氏的手放回被褥中,慢慢站起身,穿过这一间狭长凌乱又昏暗的屋子,打开木门又轻轻掩上,望庭中月。人总是见月就起兴作诗,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遍观天地,上下古今,只有这一个月亮,照耀千古人间,寄托无限乡愁与哲思。
“西风夹人过,黄月怜我斯。”她低低自语,它在看她,知她忧愁与痛苦。
风吹进来,月光洒下来,施与她一身寂寥;穿越者在时代